也許他心中還有最後一絲希翼,一絲幻想,這畢竟是法令嚴明的大秦,趙高之惡,人人皆知,皇帝不會聽之任之吧……
三天後,趙高走入皇帝寢宮,將一疊羊皮紙放在胡亥倚靠的矮案上。胡亥空洞的眼盯著屋頂,黯淡,冷寂,無悲無喜,嘴角卻微微上翹,整張麵皮木然僵硬,帶著三分詭異的笑,死人的臉皮都比他好看許多。
趙高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胡亥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眨。
“皇上難道一輩子都要這樣了?”
胡亥仿佛沒有聽到。
“這些加急密報,是關於公主殿下的。”
胡亥腮上一根肌肉一跳,眼珠轉過來對著趙高,疑惑,驚喜,疑惑,他不必問是哪位公主殿下,因為隻剩下一位公主殿下。
趙高不失時機地將李斯彈劾他的長冊放在一旁。胡亥抓起那疊羊皮紙,愈看愈怒,原本蒼白的臉現在氣得通紅,手中握緊,那些堅韌的羊皮紙頓時皺裂,“李斯!”
趙高將長冊遞到他麵前,這招很小人,也很有效,趙高懂得他的學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胡亥看了兩眼,果然直接丟掉,長冊啪啦一聲滾在角落裏,李斯唯一的可能也滾在了角落裏。
胡亥冷笑著,冷笑著,逐漸變成大笑,仰天大笑著出門,門外,車馬齊備。如果說還有人追得上跑了三天的快馬,那這個人一定是胡亥。他一定是上天派下來懲罰世間的惡鬼,不然,他的人性,他的血肉到哪裏去了?為什麼隻有一副軀殼,內裏盛滿了殺戮?
流域惡狠狠地抽著馬身,那兩匹日行千裏的寶馬傷痕累累,尤不甘地嘶鳴著,甩著脖子,咻咻地喘氣。流域喃喃道:“馬兒啊,我知道不該拿你們拉車,委屈了你們實在是情非得已。求你們快快到三川郡,我一定讓大哥好好犒勞你們。”
話音剛落,車裏一聲輕笑。流域眉間舒展,心神大悅,天底下還有比她的笑聲更美,更動聽的嗎?
流域柔聲道:“飄絮,你醒了。”多美的話,流域希望在將來的每一個早晨,都能對她說這句話。
能夠看她入睡,看她醒來,多美好。流域願用一切去換取這樣的美好。
一隻柔潤的手從車裏伸出來,流域將它握住,柔荑無骨,軟滑溫香,流域忍不住親了親。
“飄絮,你可知道我是誰?”
“你是流域!”飄絮語氣迷茫,宛若夢囈,卻又欣喜而迷戀。兩隻手從後麵環住了他的腰,輕輕地靠在他的背上。肌膚相親的地方溫度上升,一股暖意沁透全身。
前方的路依舊迷離,離三川郡還有兩日的路程,會看到幸福和自由嗎?這幾日來,流域一直不肯去想家中的父母兄弟。父親將丞相令交給他,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丞相大人時刻不離的丞相令出現在千裏之外,很快就會有人上報鹹陽,父親是拚了性命和家人要給他自由。為什麼,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在流域心裏,父親是那麼的冷靜,冷靜得幾近於冷酷,他的眼中隻有他的地位,他的大誌。流域偷偷去上郡通知扶蘇的時候,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做好了死在父親手中的打算。
天底下哪個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利刃撲入他的肩頭的時候,流域最先感到的不是痛,是比痛更深的悲哀。那時候他心裏沒有怨,沒有恨,他沒有到達父親的地位,他不能了解父親對權力和渴求,流域不怪他。
但父親還是留了他一條命,將他關在屋子裏,流域的怨,恨,沮喪,鋪天蓋地,將他僅存的感激吞噬幹淨。流域恨胡亥,更恨自己的父親,若不是他的同流合汙,趙高就算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之事!胡亥若未坐上大位,飄絮的苦就能結束,公子公主們也就不會死,這個好不容易建立的帝國也就不會搖搖欲墜!
和小七密謀,做出逃的準備時,他不是沒想過父母兄弟,但他不能再次放棄飄絮了,他欠她的已經太多太多了!為愛人犧牲家人,這樣是對還是錯?流域不知道,他隻知道,飄絮是他的愛,是他此生認定的妻,也是他的至親!他不能將她丟在那裏,發瘋,死亡!當初,他聽話,乖乖的疏離了扶蘇,疏離了飄絮,如今,他隻想為自己,為飄絮,為幸福,作一次抗爭和努力,僅此一次!
每個人,都有幸福的權利。
飄絮的指撫上他的麵頰,孩子般驚慌,“你哭了。”
流域這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麵,眼淚滴在飄絮白得透明的手背上。流域忙道:“不,不是,風大,迷了眼睛。”握著那隻手,在唇邊輕輕的吻,鹹鹹的苦味。
他們已出逃五日了,若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回報鹹陽,鹹陽再采取措施,也得遲上幾日。這些天來,他們都是憑著丞相令在各驛站提取車馬糧食,在官道上肆意馳騁。隻要兩日,再有兩日,他們就能進入三川郡範圍,隻要這兩日沒有被追上,丞相令取消其作用的消息沒有傳達下去,他們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