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兩日!
這一日天氣晴和,豔陽高掛,離三川郡已不足一日路程。
蟬聲嘶啞,在路旁的高樹上進行著最後的狂歡,官道上悶熱幹燥。正是收獲的季節,兩旁的稻田已然金黃熟透,田間卻沒有多少人在勞作。細看之下,才發現都是些老弱婦孺,原本令人愉悅的收獲的土地,卻怎麼看都有些淒愴。
午後,天氣愈發的悶熱,人馬困倦,流域身上的衣服濕了幹,幹了又濕了,硬邦邦的貼在身上,臉上落了一層又一層的浮灰。誰能想象得到這就是數日前那風神俊朗的李家三公子?這幾日連吃喝都是隨便對付,更別提洗沐更衣了。
流域全身隻有一雙眼睛是亮的,數日的困倦,掩不住對不久的明天的渴望。流域不由得放鬆了許多,緊繃的神經一旦鬆弛,一些美麗的想法便冒了出來:大哥那兒正在抗擊叛軍,到了那兒,自己的一身武藝總會有用武之地的。皇帝就算再昏庸,也不會對這個正在前線掙命的大吏做什麼的。就算在那兒當一個護城小兵,日日和死亡相伴,隻要能守著她不再驚慌的容顏,哪怕隻過一天,一月,一年,都已足夠。生命的意義不在於長短,而在於是否自由,是否快樂,是否過得有意義。
就快要自由了,快了!
馬車裏,飄絮枕著自己的手臂,小貓一般熟睡。
身後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奇異的馬蹄聲。蹄聲雖快,雖急,卻全然沒有緊促感,極有節奏,極輕鬆的,迅速的靠近。流域心中一寒,下意識的想狠抽馬臀,手卻比想法更快地按住了劍把。
馬兒沒有了人的驅趕,漸行漸慢,悠閑的踱著步子,低下頭來啃已顯枯黃的野草。
流域麵色無人色,愣愣地看著一匹快馬流星般擋在麵前,用不可思議的弧度轉身,人立而起。馬蹄方住,一個人已落在了地上。峨冠華服,掩不住的風塵之色,一雙眼睛帶著怒意,直盯著車廂。看著他快步走來,流域忽然沒有了拔劍的力氣,麵對這個人,拔劍是徒勞的。
胡亥呼地掀開了車簾,滿腔的怒意頓時消失無蹤。和車外緊張的氣氛相比,車內安靜柔和,飄絮抿著一絲笑意沉沉而睡。她夢見了什麼?是漫山遍野的桃花,還是男耕女織的平靜生活?
流域咬著唇,瞪視著胡亥,這一刻他心裏沒有恨,布滿血絲的眼,甚至有了些許的哀求之意,“放過我們!”流域痛苦地閉上眼睛,說出這句話,比讓他去死還困難許多。他可以死,卻不能,放棄任何一絲讓飄絮自由和幸福的機會!過往的一切,他不計較了,隻要飄絮能就此逃離,忘卻,當一個平凡的女子,那些恨,那些絕望,流域不想再去計較了。當一個平凡人,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很多時候,為了維護那簡單的幸福,小小的快樂,得當縮頭烏龜,得用自己的驕傲和尊嚴去交換,去哀求。
流域看著他的眼神是多麼的卑微,多麼的渺小,仿佛是個手無寸鐵,隻能通過痛哭流涕引人同情的可憐蟲。胡亥冷冷地看著他,眸子裏那僅僅一絲的溫柔消失殆盡。他後退幾步,緩緩的抽出腰間的長劍。劍氣森寒,閃爍著獨一無二的王者的光華,隱忍,內斂,卻帶著無形的壓力,令人心驚,令人膽寒,令人絕望。他本就是個懂得用劍之人,再平庸的劍,到了他的手裏,都大放光彩,何況他拿著的是王者之劍?
流域絕望了,眸子裏的光華黯淡了下去。雙睫微斂,凝視著手中未曾出鞘的長劍。他的指修長,皮膚光滑,帶著小麥般令人愉悅的色澤,他曾用這雙手撫摸過心愛的女子的臉頰,用這樣一雙手發過誓,要幸福,要給她幸福。而今,他要用這雙手,將自己,將愛人,解脫,或者,送進地獄!
長劍緩緩出鞘,突如其來的光華晃花了胡亥的眼睛。利刃直指,他的目光堅定而無畏,麵對太過於強大的敵人,虛弱和膽怯不會增加力量,反而會削弱力量。生死已經捏在了別人手裏,膽怯又有什麼意義呢?
胡亥微微的愣了,原本,他才是那個憤怒的,那個委屈的,為什麼,他能這樣理直氣壯地用劍指著他!
“胡亥,我原以為你對飄絮,不僅僅是自私的占有,還有情義在。就算不合時宜,就算不被承認和接納,也無法控製的情義。但我錯了,若你還有半分情義,都不會毀了她,拉她下地獄!你僅僅是無恥的占有,隻因為隻有飄絮對你好嗎?你這個可憐蟲!”
可憐蟲?為什麼他們都覺得他是可憐蟲?李流域也就罷了,至少他擁有那個女人的愛,小七什麼都沒有得到,為什麼也覺得他是條可憐蟲?
秋日的風還帶著夏末的熱烈,路旁高大的梧桐,漸黃的葉,悠悠而落,落至兩人中間,無聲無息,從中間碎裂,齊整地裂成兩半。
還帶著希望的田野間,回蕩著一聲絕望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