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2 / 3)

屋頂很暗,有灰,慢慢的落下來,落到胡亥的眼睛裏。身旁的喧囂倏忽遠去,寂靜逼近前來。胡亥忽然覺得透不過氣來。

日前批閱奏章,不過是一時之興,章邯之請,就算趙高捂得再嚴,也難免有些落在他耳中。如今回想來,當時他是為什麼忽然去翻看章邯的奏章呢?胡亥想不起來,也許隱隱的是想知道自己的結局吧。一個拖得太久的結局。

屋外的寒風忽然變得無比的清晰,冬天畢竟是到了,寒意穿過厚實的高牆,穿透萎靡的帳幔,穿過那些單薄的笑聲,無比清晰地撲在胡亥身上。胡亥隻覺得身子愈發的懶,愈發的無力,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難道這些日子來太過受用了嗎?

胡亥忽然想起小七,想起他血淋淋的臉,倔強的神情,那一刻他曾重新打量這個人。那時他的樣子多麼像一個人。事後很久,胡亥才知道那時覺得小七像誰。那時的小七像飄絮,同樣的鮮血淋漓,同樣的倔強和孤傲。

意識到這一點讓胡亥極其煩躁,他在房子裏晃晃蕩蕩,那點酒醉不了他,他想清醒地醉著。初遇小七的時候,他就像一個孩子,稚嫩且狂傲,唯一可稱耀的便是那點武術天分,而這一點在他看來是多麼的可憐和不值一提。他是她豢養的小寵物,她喜歡,就留著玩罷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連她養的狗都會有那個表情?

胡亥終於讓自己倒下來,醉倒一樣。

清醒的醉,一樣很痛。

昭陽宮自兩月前小七走後他就再也沒有踏入一步。雖然沒有答應什麼,在胡亥心裏,卻似與小七定下了一個約定。小七臨走時說:等我回來,我會回來殺你!

兩個月了,鹹陽城裏木葉落盡,飛鳥遠逝。小七還沒有來。

北風如刀,再過兩月,大雪如絮,將鹹陽城裹了個透白。這一年的冬天,大秦國最後兩支主力軍會合一處,屢戰屢勝,當冬雪消融之時,鹹陽人的笑容便也像枝頭的綠芽般冒出來了。戰事愈烈,鹹陽人便愈高興,街頭巷尾興致勃勃的議論著什麼曹陽之戰,什麼澠池之戰,什麼滎陽之戰,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鹹陽人不懂六國故地的紛擾,隻知道鹹陽是都城,破不得。隻望那些有兄弟孩子在的軍隊能如當年一般,鐵騎紛遝之處,勢如破竹,隻盼他們能早日歸來,閉上房門便是一個家了。

小七在陰雲初霽的二月緩緩踏入鹹陽,數年前,他滿腔幻想來到這座城,稚嫩和驕傲被這巍巍的城池碾的粉碎。今日,他帶著滿身的傷疤來了,很多時候,傷疤不代表疼,而代表著光榮。再一次抬頭仰望城牆上那兩個古體大字,二月的天空流雲飛逝,陽光在雲後,陸離光影落在小七眼裏。

小七看見胡亥時,他正從脂粉堆裏朦朧地睜開眼睛,那雙好看的鳳目渾濁混亂,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小七手按劍把,在一丈之外靜靜地看著他。水寒在鞘,卻不知從哪兒傳來輕淺的龍吟,水波一般漾了開去。胡亥的目光被那劍鞘黏住了,混亂褪去,沉澱下來的是那一慣的冷漠與瘋狂。小七倒退出門,高高的飛簷上鈴聲叮叮。不一時,胡亥出來了,冠帶齊整,神情冷漠。胡亥掃了他一眼,自顧往昭陽宮方向而去。

今日的空氣有些不同尋常,連芫茗都感覺到了。荷花池裏小荷初露,春風拂麵還頗有涼意,明明是那麼開闊的天地,芫茗卻覺得悶氣逼人。興許是因為公主殿下的琴聲吧。芫茗如是想。飄絮雖麵含笑意,但連芫茗都聽出了琴聲中的悶苦之意。

胡亥當先走了進來,芫茗別了別嘴,極不樂意。飄絮恍若未見,琴聲未止。看到胡亥身後的小七,芫茗險些大叫起來。小七含笑上前,如同二月春風裏的飛雁,讓人驚喜。飄絮呆呆地看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七跪坐於短案前,含笑的眼,沒有一絲緊張急促之意,仿佛隻是遠行歸來,理所當然的來見自己的家人,握著飄絮輕按在琴弦上的手,那雙手白得透明。飄絮感受到他手上粗糙堅硬的老繭,沙石一般摩挲著她的肌膚,卻讓人無比的安心。

飄絮看著他,怔怔的滴下淚來。

身後傳來短促的鏘鳴,仿佛是憤怒拔出的劍!仿若狂風驟起,芫茗忽然覺得喘不過氣。小七來不及拔劍出鞘,長劍連鞘橫貼小臂,電光火石間,胡亥的長劍砍到,水寒在鞘裏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