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鹹陽街頭又一次混亂了起來,人們惶惑無狀地在街頭亂走。這一年來,鹹陽人經曆了太多的變故。首先是二世皇帝的忽然駕崩,死因不明。其次是宦臣趙高忽然要當皇帝,卻在登基之日遭遇天劫地動,一陣狂風驟雨,傳國玉璽不知去向,趙高深自恐懼,當下跌下玉階,再不敢提登基之事。三是三世帝子嬰登基,誘殺趙高,登基後大刀闊斧,整肅朝綱。四是秦軍主力慘敗於巨鹿,二十萬降軍被坑殺於新安。五是劉邦大破藍田大營,揮兵直抵灞上。三世子嬰攜帶家眷兵符,自縛至劉邦軍中投降。
但這些都沒有當下之事讓人恐慌。
項羽大軍也要進關中,進鹹陽了!
鹹陽人經曆了太久太多的動&;亂,劉邦初入鹹陽時也曾恐慌無比,但劉邦入帝都之後,很快便采取了一係列的安民措施,製止軍隊施暴,還軍灞上,並不侵擾。
這些政策直如久旱之露,鹹陽人莫不歡欣雀躍,一掃鬱積多年的陰霾,歡喜地期待未來的日子。
然項羽大軍也要來了!
項羽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也會像劉邦那般是仁義之師麼?坊間關於項羽的傳聞多了起來,不少傳聞稱頌項羽英雄蓋世,但想到那二十萬的降軍,鹹陽人心頭都籠上了一層陰霾。一心隻盼劉邦死據關中,與項羽決一死戰。
這一年冬,大雪如絮,驪山在飛揚的大雪中顯得格外的端凝。驪山之北的戲水正結著薄冰,晶瑩剔透的冰塊相互碰撞,慢慢的連成整塊。忽然間有隆隆如雷的聲音,撕破大雪簌簌的寂靜,大隊人馬烏雲般掠上素白的大地。鐵騎紛遝,甲聲沉而綿密。戲水晶瑩的薄冰被踏碎了,寒水泛起濁塵,毫不矜持地嘩啦大響。
項羽兵臨鹹陽的消息便同大雪一齊落進了鹹陽城,落進了人們的心裏。
人們做好了又一次迎接一場大戰的準備。
然升鬥小民永遠都不知道當權者籌劃著什麼。一場鴻門宴後,劉邦對項羽稱臣了,鹹陽城拱手相讓,對項羽惟命是從了。
鹹陽人驚驚惴惴,眼見一場轟轟烈烈的複辟分封大典,華夏的土地又有了許許多多的諸侯王了。
項羽終於要殺贏氏一族報六國覆滅之仇了!
贏氏一族本已在胡亥當政時期死逃無數,餘下的不是老如風燭,便是極遠的支脈,連趙高都不屑殺之。能算上仇的隻有子嬰一家了。
將能收羅到的贏氏族人押解刑場之時,大雪鋪天蓋地的扯絮一般。鹹陽人從來不知道原來贏氏一族是如此的單薄孱弱,那些白發蒼蒼,臉上刻著和他們同樣的苦難的老者真的是那曾掌大位的贏氏皇族族人麼?
一個軍士模樣的人從人群中倒退而出,悄無聲息地沿著來時的道路,沒入大雪之中了。
鹹陽的街道空曠且荒涼,除了被迫去觀刑的人,沒有人願意走出自己的房子。流域抬頭看了看房屋間高且狹長的天空,鉛灰色的天空,無數的白,簌簌的雪聲襯得天地寂靜。漫步行去,新鮮的積雪在厚底靴下咯吱有聲,流域的心也隨著踏雪之聲聲聲下沉。大雪撲在臉上,慢慢的被皮膚烘化了,一點一點的水痕。
街尾傳來單調且刺耳的打鐵聲打斷了流域的思緒。流域不禁奇怪,當下之時,還有誰會做買賣?但聞那打鐵之聲雖然沉悶單調,卻聲聲堅定,間隔一致,絲毫不亂。流域忽然好奇,什麼樣的人能夠在朝不保夕的亂世裏如此的超然?
小小的鐵鋪,當街門口爐火燒得正旺。流域立在門口看了年輕的鐵匠許久,忽然開口道:“小七!”
手中的錘子停了下來,小七抬起眼,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個人。流域看他皮膚黑了許多,大冬天的隻兩件粗厚麻衣,頭發頗有些淩亂,滿麵胡渣,看起來比他年紀還要大。
兩人在僅容轉身的鐵鋪裏坐下,小七在一堆黑乎乎的雜物中摸出一個黑色陶罐,兩隻大碗。拔去木塞,小小鬥室中酒氣熏人。兩人更不打話,默默相對飲酒。門口爐火劈啪,映照得門外飛雪都紅了。流域看了他一眼,欲言卻化作一聲輕輕的歎息。
小七原本深深埋首,聞得歎息抬起頭來,眼中深深,與他一般無二的相思與煎熬。扯出一絲苦笑,道:“你也在尋了一遍?”
“不,是三遍還是四遍,記不清了。”流域見小七眼中的苦色一現便隱,心中悲涼,心知他這幾遍的尋找,幾遍的失落與擔憂煎熬,和小七比起來算得什麼?在這一年多裏,小七恐怕已經尋找了無數次,失落了無數次,擔憂煎熬了無數次!兩人恨不能同聲而哭,卻隻能靜靜的對坐。
哭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在這混亂的年代,眼淚算什麼,一個女人的命又算什麼?
隻不過於他們,是全部!
可是他們對於這個世界又算的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