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欠他的歌兒,欠他的定婚信物。
流域抱著她被染紅的素白的身體,慢慢的回身去了。他們不屬於這裏,這些混亂原本與他們無關啊!找到她了,愛在懷裏,幸福在懷裏,唇角含著笑,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掉。多美的《蒹葭》,多美的歌兒,四周狂亂,流域看不見,哀聲淒苦,流域聽不見,腳下粘稠的鮮血,流域聞不見,身旁物事不見。流域隻看到渭水兩旁蒹葭蒼蒼,那個飄搖若絮,始終不可尋,不可得的愛人,在身旁,在心上。
可為什麼,心裏痛得連歌聲都聽不到了?
為什麼心裏明明滿滿塞著,眼淚卻再也流不出來了?
鹹陽的大火三月未息,黑煙滾滾,連鉛雲都被壓了下去。春天來了,大地卻看不到春天的氣息,關中一場大擄殺,遍地焦土,連綠芽都似冒不起來了。
驪山西側的山坳裏,茅屋前一個樸素的墳包,墳側一棵半人高的桃樹,此時已星星點點的抽出了綠芽,料想過不多時,會有粉紅如約而至。
墳前一人閉目跪坐,身上粗布麻衣,卻清朗潔淨。三月的春風撫弄著他額前散落的幾根發絲,再悲傷,嚴冬畢竟已經過去了。
流域輕撫墳側的桃樹,似乎在思量什麼。小七遠遠的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和那悲傷的桃樹。三月來,小七一直都是這般,不近身,不拜祭。清風重傷,還在一個秘密之地養傷,芫茗陪著他。她又長大了一些,沒有人告訴她,但她已知道她等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來了,她沒有哭,鹹陽三月大火,燒幹了她的眼淚。流域終於站起身來,凝視著那土墳,那桃樹,一步兩步,後退著,再多看這一眼,轉身,也許就是永訣了。
路過小七的身旁,流域停了下來,“小七,你要去哪裏?”
小七終於慢慢走了上去,三個月前的眼淚掉了下來,宛若夢囈:“我哪兒也不去……”他還是那麼癡,那麼傻,仿佛自從與飄絮相遇,他就不曾改變,他成長的是他的鎮定,他的能力,那些年少的堅持,他不放棄。執拗著初遇的心動,執拗著對她的心疼和誓言,執拗著愛戀,不肯放手。
曾經的那麼多年,未來的那麼多年。
小七終於哭成一個孩子:問什麼我要去哪裏?我不知道要去哪裏啊。
你選擇了驪山冰涼的墳墓,我在你墳前種一棵桃樹,將來還有千萬棵。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桃花源。
我可以遠遠的陪著你,隻要你高興,可是,你在哪裏?
流域回首凝視著他的背影,他依然是那副簡單清澈的樣子,依然讓他羨慕。流域眼中苦痛泛濫成災,卻隻能在下一刻,苦苦的凝住。他還是那世俗牽絆的李流域,他還是有這些那些不得不麵對的事情。
他是秦人,傷痛後,他還有他必須要做的事,必須麵對的別離。直到最後,他擺脫不了的,還是他的無可奈何。
流域自嘲著,步步後退,終於轉身,慢慢的走下山來,仿佛是這座哀苦的山脈分離出的一個歎息。
流雲如逝,飛鳥與還,它們如約來了,這片大地卻沒有了可以迎接它們的懷抱,飛鳥倉惶,悲鳴聲聲,依然,讓人不忍猝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