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中歸鴉陣陣,盡是悲音。西北方一角的天空血紅一片。那是殘陽麼?大雪的天,何來夕陽?雪都染紅了,血色的雪,豔麗得幾近於殘酷。
阿房宮已成了煉獄,小七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赤¥裸裸的暴行,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人同時剝去偽裝,徹底變為禽獸。火光接天,小七卻看不真切,影影綽綽的人影,尖銳欲裂的求救與呐喊聲,小七被人撞來撞去,通往清竹苑的道路那麼的熟悉,小七卻總是找不到。
忽聽人大喊:“快來幾個!那兒有一男一女,好生厲害,已殺了我們不少兄弟!”
幾聲幾近瘋狂的興奮的應聲,小七和流域身不由己的被推了過去。
恢弘的宮室,衝天的怒火,紅雪千萬點,遠在天際便被烘化,消失不見。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火光中被映照成血紅的鳳凰,便是正在奔湧而來的兵士,也驚訝於這份美麗。莫邪劍光如虹,帶著幾入雲霄的龍吟,進行一場血的舞蹈。
地上已一層又一層的屍體,粘糊糊的鮮血。遠遠的,小七和流域看到了那鳳凰,看到了鳳凰身旁沉靜如山的男人,笑容還未完全在臉上展開,一個帶著深深怨毒的聲音生生切碎了世界:“放箭!都給我放箭!”
不!小七和流域呐喊著撲過去,但他們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
世界忽然失去了顏色,他們的眼被大片大片的血紅黏住了,黏住了,深深的墜落到黑暗裏。
流域抱著那個身體,就像抱著夢境,那麼的不真實,那麼的令人心碎。嗓子就要破裂了,流域卻怎麼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撕心裂肺的悲鳴將飄絮從可以逃避疼痛的昏厥裏拉回,星眸微睜,火光中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飄絮從來沒見過他那個樣子。眼淚如雨,神情混亂,悲痛竟然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將人心都扭碎了。
“為什麼?你為什麼!”流域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隻要此刻,上蒼給他一個活生生的飄絮,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卻是這個樣子?心中幾欲暈厥的絞痛是什麼?為何如此的不平,如此的不甘,為什麼上蒼要如此待他!如此的待飄絮!
奈何,我是嬴政的女兒,寧可身死,也絕不能辱於敵人。飄絮嘴唇翕動,話未出口,卻將胸口積壓的鮮血吐了出來。飄絮轉動眼珠,看著不遠處的小七,小七扶抱著身受數箭的清風,眼睛卻看著她。他沒有哭,沒有喊叫,他的眼睛已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遠遠的一眼,永遠的一眼,小七不能哭,不能錯過,不能忘。飄絮嘴唇動了動,小七讀懂了,飄絮說:對不起。轉眸對著流域,那眼裏滿盛的已是愛意,他來了,他終於來了。終於,他洗盡鉛華,帶著一顆赤子之心來了。
有此一刻,此生不枉了。
火光如血,壯麗的阿房宮,變成巨大的火焰,指著天,顫抖,怒吼!榮耀盡喪,它死不足惜!可是為什麼讓它最後一眼所見,是如此的肮髒,如此的悲切。
一個聲音,凝著煙,帶著水,帶著少女最初的歡喜與純潔,帶著渭河青青的蘆花香,推開焦灼,推開悲傷,清晰而幹淨,在怒吼著的宮室裏緩緩流淌。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