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今晚能否虛掩住你的門(1 / 2)

她剛搬進這個樓層的時候,正碰到他與自己的妻子吵架。

是個很小巧的女子,不知為何,吵架那樣地凶,一個手臂掄過來,將她手中提的很多東西,哐當當全都掃到地上去。她蹙了眉,但看看那個邊哭邊忿忿然將防盜門關上的女子,還是忍住了,默默彎下腰去,一件件地撿。撿到最後一個的時候,旁邊的門悄然打開來,一個穿夾趾涼拖的男人,彎身幫她撿起最後一本書,而後歉疚地笑笑,說,打擾了,你是新搬來的房客吧?她點頭笑笑,算是應答,不經意間,瞥見他手臂上五個鮮明的抓痕,突然覺得這個麵容溫和平靜的男人,心內其實是深藏了一個海的。隻是,這個海,他的任性蠻橫的妻子,卻看不見,抑或,是他故意隱了去?倒是在她這個外人麵前,因為放鬆,而一眼被窺去了。

此後兩個人常常就在燈光晦暗的樓道裏,彼此碰見。並不說很多的話,隻是點頭,笑笑,或者再多,問一句,吃過了吧?誰都以為,一個單身的女子,與一個成家的男子,又是相鄰,在另一個眼神銳利的女人掃視下,生活,永遠都不會有交集;彼此刻意拉開的距離,讓兩個人,更是像拋物線一樣,愈行愈遠。是後來不久後的一個晚上,她臥室的燈繩,斷了,為了安全,她打算先扳下門口的電閘,再去接繩。但踩在椅子上看了許久,也沒敢去掰下那個黑色的開關。正巧他下班回來,看見她仰頭無助的樣子,便笑了,說,你們女人終究不是這些東西的對手,還是讓我來吧。

她感激地讓了道,又開門,點燃一截蠟燭,幫他照著。四周一片漆黑,這一點的光,讓兩個人的距離,陡然近了。她看見他的臉,一半隱在陰影裏,一半則在柔和的燭光裏漾著;她很想再靠近一些,看那一側的他,是不是與燈影裏的一樣,溫暖中帶著硬朗,還有男人的堅毅和隱忍。蠟燭高高舉著,她隻顧著昂頭看他,絲毫沒有注意到,那紅色的溫熱的眼淚,已經沿著細細的手腕,蛇一樣蜿蜒下來。

是到他跳下來,拍拍手,說,好啦,我去掰開電閘,她這才低頭,看到了那些凝結的眼淚。他也看到了,接過蠟燭,沾在桌上,又轉身,看著她,柔聲問一句:疼嗎?她彎腰去整理椅子上的剪刀和繩子,但聲音,已是慌亂:嗬,不疼的,真的。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加上一句“真的”,向誰確認呢,即使是假的,又能怎樣呢,他是斷然不會像她在舞會上遇到的那些男人那樣,曖昧地上來拉了她,就幫著看的。他已經是有了家的人,這一點,她比誰,都要清楚。

這一次交往,讓他們在樓道裏,再相遇的時候,便不會如以往,那樣蜻蜓點水般地不著痕跡。他會多問一句:周末不出去玩嗎,城市的西郊有一個湖,風景挺好的,你初次來,一定要去看看才是呢。她也會輕聲回他:嗯,是的,一直打算要好好走訪一下這個城市呢,可是人懶,常常一個周末,就睡過去了;上周也打算去的,可惜臨了又下起雨來,掃了興致呢。

她隻當這些話,彼此說說的,她不會奢望什麼,盡管他的妻子,是個強勢的女子,在工作上,從不會落後於人,幾乎一個月,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出差中度過的,但她還是謹慎地與他,保持在隻說說天氣之類的距離上。她想如果他是個單身的男人,她會熱情地回應他,甚至丟下自己的矜持,主動地以各式的借口,靠近他,像團火一樣,燒灼著他。可是現在,他們除了這樣在一米的距離之外,談起與己無關的出行、天氣、城市,還能怎樣呢?

但是幾天後,他卻來敲她的門,說,這個周日,有空麼?幾個朋友約我,去郊區出遊的,是你一直想去的那片湖,怎麼樣,有興趣一起參加麼?她本能地想要說不,可口中吐出來,卻是成了:好啊,我也正悶著,不知如何打發時間呢。

看見他在門口消失掉,隔壁的電視,突然打開,很大聲地,將她嚇了一跳。她看著對麵鏡子中那個麵色潮紅的自己,頭發蓬鬆著,棉質的睡衣,鬆垮地裹著瘦削的軀殼,那一刻,她想起看過的一個恐怖電影,裏麵那個為了尋找一份丟失的愛,而情願脫離軀殼、四處飄蕩的女鬼,不正是自己麼?

那次出遊,有8個人,4個男人,都是單身,除了他。一行人躺在湖邊,開各式的玩笑,大家都逼著他說圍城裏的感受,他原本正聊著一個剛剛看到的新聞,聽到這個問題,怔了一下,隨後看了她一眼。她即刻低下頭去,但這一眼,卻讓她在後來的時間裏,再不敢與他對視。她看見他將手中的啤酒放下,沉默片刻,說,如果愛著,圍城,當然是有它的好。

什麼意思呢?她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想著。“如果”,如果愛著,難道他在說,身處圍城中的他,早已不愛了麼?可是如果不愛,那又為什麼,每次爭吵,他都要那樣忍讓著那個囂張的女子?忍讓到,讓她都覺得,他需要遠離圍城,暫時地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