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頭一路小跑著回到家,鎖上房門,蹲在地上,楊燕哭了,沒有聲音,卻有著清晰可見的悲傷,一滴滴滑落的眼淚,抬起手臂捂住眼睛的楊燕嘴裏呢喃著,“不哭不哭。”
一聲聲低喃,死死壓在胸口的炙熱好像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在楊燕的心間來回的撞擊。
昏暗的房間內,點點月光透過小小的窗口灑進,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護住貼在胸口的照片,楊燕心底火燒火燎的難受,恨,滔天的恨在黑暗中好像一個貪婪的巨獸要吞噬掉小小的身影。
打工仔、窩囊廢、軟蛋、王八犢子那一聲聲深刻心底的怒罵依稀還在耳邊,可曾經怒罵的人卻已經趾高氣昂的走向新生活。
怎麼可以,怎麼可能,咬牙切齒的楊燕那雙清澈的雙眼再次變的赤紅,翻滾的恨意在眼底時隱時現,隱瞞了一輩子,欺騙了一輩子,楊燕無法原諒,楊燕沒有辦法原諒。
不斷的深呼吸,勉強壓下心底翻滾的恨意,緩緩起身的楊燕回到東屋,啪嗒一聲脆響,隨著燈繩的拉動,橘黃色的燈泡在屋內亮起,暖色的燈泡讓爬上炕的楊燕鬆緩下緊繃的心。
坐在燈光下,重新拿出照片的楊燕,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照片中的楊勇,“爹....。”
含在喉間的呢喃隻有楊燕自己知道這一聲,她等了多久,悄悄扯動嘴角,生生壓下驟然升起的委屈,讓自己露出笑容,拿出炕桌下的針線簸箕,把照片鄭重的擺在桌子上,跪在炕上的楊燕眼底閃爍著點點水光,“爹,我是楊燕,您還記得嗎?您一定記得,記得你大姑娘是不是,爹,燕兒心裏難受,兩輩子才知道,爹,您別生燕兒的氣,燕兒心裏有您,一直都有,爹,燕兒不會讓您白白的犧牲,也不會讓您白白的背著罵名,大楞叔,說您生死不明,咱五頂山有的隻是您的衣冠墓,燕兒會找到您,您等著我,我一定會帶您回五頂山....。”
東一句西一句,許多時候隻是重複的車軲轆話楊燕嘀咕了一晚上,當天空漸漸發白時,貼著心髒搭著手臂的楊燕靠著身後的被垛沉沉睡去。
沉睡中的楊燕臉上有著不自知的微笑,一覺睡到九點,直到門口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楊燕才睜開腫脹的雙眼。
門外響起的喊聲讓楊燕用力的揉了揉臉,小心翼翼的把照片放好,跳下炕走出房間打開了房門,站在門口的陳香芬擔憂的麵孔讓楊燕微涼的心劃過一絲暖流。
“燕兒,咋了?是不是哪難受?”
一眼看出楊燕哭過的陳香芬急促的詢問讓楊燕抿了下雙唇,搖搖頭,拉著陳香芬回到了屋裏,朝陽的房間,因為陽光的關係顯現的明亮,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照片,楊燕撫了一下,“嬸,大楞叔把照片給我了,我見到我爹了。”
簡單的解釋讓陳香芬沉默了一下,暗暗的歎口氣,摸了下楊燕的額頭,“燕兒啊,嬸子沒有你大楞叔了解你爹,但是嬸子可以跟你保證,你爹是頂天立地的爺們,他不是什麼打工仔,二勇是實實在在的烈士。”
扭了下頭,擋住那絲脆弱,楊燕笑著點點頭,“嬸,我知道,我知道我爹是好樣的。”
紅腫的眼睛,略顯蒼白的臉讓陳香芬心底升起濃濃的憐惜,還是孩子啊,揉了揉楊燕柔軟的發絲,沒在多說的陳香芬拿過針線簸箕,快速的縫好一個小布袋,遞給楊燕,“燕兒,把你爹的照片裝裏吧。”
沉默的接過小小的花布袋,把照片珍惜的放好,打開炕櫃鎖好後,楊燕下炕,洗了把臉,冰冷的井水讓楊燕重新打起精神,擦幹濕漉漉的臉頰,跟著陳香芬離開家的楊燕鎖好了遠門。
吃過午飯,心底一個勁轉個的楊燕看向坐在對麵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的楊大楞,“叔,我爹是烈士,應該有證書的吧?”
楊燕的詢問讓楊大楞頓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楊燕,沉重而懷念的目光讓楊燕心底閃過一絲詫異,直到楊大楞突然咧著嘴露出笑容,楊燕徹底懵了。
輕笑出聲的楊大楞拍了下楊燕的頭頂,“難怪你奶說你人精,有證書,在縣武裝部,你奶曾經說過,不告訴蔣春梅,等你懂事了,讓你自己去縣裏取回來。”
楊大楞的話讓楊燕一愣,啥意思?楊燕茫然而疑惑的目光讓楊大楞嗬嗬的笑出聲,臉上帶著一絲懷念,“那時候你爺剛沒,二勇也不在,捎信說是集訓,可老太太是誰啊,那可是跟著你爺參加過遊記的老太太,心裏明白著哪,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等到二勇犧牲的消息傳來後,你奶求到我頭上,讓我去一趟,帶回的不僅僅是二勇留下的遺物還有證明,你奶當時就讓我去了縣裏,證明交給了縣裏,說好,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實在無力處理,讓縣裏先幫著保管烈士證....。”
詳細的解釋中,楊燕總算明白自家那個幹淨利索的老太太有著怎樣的心智,回想起記憶中那個總是輕撫額角的溫暖,抿了抿唇的楊燕低垂眼簾,擋住了那絲好像要溢出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