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 (2)(1 / 3)

我認為,知識分子起碼應擁有以下特性:

首先是啟蒙性,所謂的啟蒙,康德的意思是“獨立運用每一個人的理性”。站在這個角度,中國陳寅恪的“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最合乎標準。先生在那個一花獨放的時代,竟然拒絕惟一的一朵花——拒絕學習馬列主義!1953年年底,汪篯(清華大學曆史係畢業,1947年曾任陳寅恪助手,時為北京大學曆史係副教授)攜郭沫若、李四光的信來廣州勸說陳寅恪任科學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長,陳寅恪對此作了書麵答複,即《對科學院的答複》,其中說:“沒有自由思想,沒有獨立精神,即不能發揚真理,即不能研究學術。……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是必須爭的,且須以生死力爭。……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我認為不能先存馬列主義的見解,再研究學術。我要請的人,要帶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獨立精神。不是這樣,即不是我的學生。你以前的看法是否和我相同我不知道,但現在不同了,你已不是我的學生了。所以周一良也好,王永興也好,從我之說即是我的學生,否則即不是。將來我要帶徒弟也是如此。因此,我要提出第一條:‘允許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

現在我們對陳先生頂禮膜拜,更大的程度上,並不是先生的學術貢獻,而是他的人格魅力——獨立與理性!這一點是知識分子最基本的標準,但是在那個年代裏,這種精神居然成為稀缺品,讓人不勝唏噓!

其次是批判性,知識分子應該“保持對傳統的永恒批判的姿態”(福柯語)。這種姿態體現在一個“反”字上。老子雲:反者道之動。反有兩意,一是“相反”,二是“返歸”,二意相通。反,就是逆向思維,而返歸,並不是一種回到起點的簡單重複,而是從一個更高的層麵鳥瞰,帶動傳統和定型事物及其正反因素進入新一輪思考。

但是這裏我想歪解老子的原意,我希望歪打正著——也就是說,在中國特殊的語境下,我覺得“反動”這個詞最能體現中國知識分子的原生狀態,基於這個層麵,我認為,反動應是知識分子的最高境界,它首先是文化意義上的批判性。問題是我們中國,硬是把這詞糟蹋成了一個政治術語和殺人武器。據陳寅恪的助手黃萱回憶,“文化大革命”期間她偷機會去看陳寅恪,有一次先生突然問她“反動”二字作何解,黃萱無言以對。當然,1958年陳寅恪榮任“中山大學最大的一麵白旗”,一個“反動學術權威”,他當然會對反動二字作一思考的。對於一個學者,十年的思考足夠了,所以,民間傳說1969年陳寅恪在自己的人生曆程即將走完之前,向校方承認自己是“反動學術權威”。我相信這個傳說,我希望先生一生都為自己的反動而驕傲,在那個年代裏,不反動,才真正是知識分子的恥辱!

西方第一個反動意義上的知識分子,當屬雅典的蘇格拉底。當然蘇格拉底自稱自己是國家的牛虻,主要任務就是叮——責備和鼓勵。而蘇格拉底也做到了——很稱職的牛虻。他所身處的雅典,實行的是令現代人都不可思議的充分的直接民主製,一切重大問題都由公民全體討論,然後根據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表決通過。問題是這麼一種民主,竟然遭到了蘇格拉底的批評,他說:“要想得到正確的判斷,要根據知識,而不應根據多數!”在當時,蘇格拉底這話可是夠反動的,但是兩千年之後的今天,我們發現蘇格拉底的話居然有驚人的智慧。他的觀點與當代管理學中的木桶理論——一隻木桶,其存水量的多少,不取決於最長的那塊木板,而取決於最短的那塊木板——很相近:一個多數決定少數的社會,隻能是多數盲眾統治少數精英!當然我這裏無意爭論蘇格拉底的對錯,我隻想說的是,蘇格拉底的反動很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