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田春林的心流血了。那把木犁的犁鏵像是深深刺進了他的心房。他年輕的軀體裏,熱血沸騰起來,並生出一個夢想——要把那把木犁送進曆史的博物館,用播種機、收割機來替代它。因此在進入高三,班主任老師問他準備報考什麼學校時,田春林毫不猶豫地回答:農機類學校。老師問為啥,他說為了他的夢想和漢武帝那把木犁。老師和同學知道田春林的這個誌願和想法後,有的替他惋惜,有的感到好笑。支持他的隻有一個姑娘和那位曆史老師。曆史老師說,田春林好樣的,以你的學習成績,肯定能考取理想的學校,祝你夢想成真!

然而,這話說過不久,田春林卻不得不含淚離開了學校。那是離高考還不到三個月的春天裏。田春林的父親田誌和,過來在生產隊當隊長時,落下了哮喘病的病根。往年隻是冬天裏犯得嚴重,開春天氣暖和後就會好起來。這個春天他的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加重,住進了醫院。醫生的診斷是長期哮喘,導致肺氣腫轉成了肺心病。當時已到了春耕下種的時候,田大媽找人幫忙,把幾塊急需下種的地種上了,管理上不好再找人幫忙。躺在病床上的田誌和心裏著急,非要出院。他拔掉氧氣,從病床上爬起來,因為身體虛弱,一頭摔在地上,險些喪命。

田春林知道,要想讓父親安心養病,必須把家裏的責任田料理好,這是父親比他身上的病還重的一塊心病。因為這關係到一年的收成,關係到一家人的生活。田春林找到了醫生。醫生告訴他,父親的病一時半刻好不了,就是好了也要臥床休息,幹不了地裏的莊稼活。田春林明白了,即便堅持過這三個月的時間,考上大學,家裏這種情況,大學也不能上了,他覺得到了自己該挑起家裏這副擔子的時候。他別無選擇,隻有退學這條路了。田春林沒有和任何人商量。怕父母不同意,怕學校挽留,他先是跟父母和老師講,請幾天假幫家裏料理一下責任田,後來又說在家裏複習功課,到時候再去參加高考。就這樣他離開了縣一中,他的夢想,還有朦朧的愛情。

田春林紮紮實實地在責任田裏勞動了五年。他的個子長高了,皮膚曬黑了,兩隻手掌上結出一個個又厚又硬的繭子,胳膊和胸背上也鼓起一塊塊結實的肌肉,由剛出校門時的文弱書生,變成了莊稼院裏一個壯實的小夥子。這期間,田誌和的身體經過治療和調養,逐漸好轉起來,並恢複到能幹地裏的一些莊稼活。在這位老莊稼把式的指點下,田春林莊稼院的農活,叉把掃帚、點種扶犁樣樣拿得起來,已成為擺弄莊稼、料理土地的一把好手。然而這五年裏,沒人知道他內心深處經曆的痛苦和煎熬,走過了怎樣一段化蛹為蝶的艱難路程。

剛退學回家的時候,田春林手裏揮動著鋤頭,腦袋裏卻是一頁頁翻動的書本和一陣陣的讀書聲。每天從責任田裏回來,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去翻看那些課本。他把它們藏起來,又翻出來,就這樣在一個個無眠的夜晚裏折騰著。後來他發現隻有枕著這些書本,才能睡著覺,便把所有的書本一排排擺在枕頭旁,每晚都選幾本枕在頭下。這恰好幫了他的忙,讓父母和學校來的老師同學,以為他在邊勞動邊複習功課。高考臨近的日子,他變得煩躁不安。在被同學們稱為“黑色六七八”的三天到來時,他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他對家裏說要去參加高考,帶上書包去了自家一塊離村子最遠的責任田裏。那是一片苞米地。在那片苞米地裏,他把書本放在身旁,雙手枕在腦後,仰天躺在壟溝裏。考語文時,他想出一個題目,做了一篇作文。考數學時,他閉上眼睛在腦海裏算著一個個方程式、一道道幾何題。第三天中午,高考結束了,他覺得題答得還比較滿意,應該用一個什麼方式祭奠一下自己的高考。他想了一陣,把那些書本一頁頁撕開,用火點著慢慢燒著。那些印著他熟悉鉛字的紙張在火中扭曲著、翻卷著,變成一個個黑色的蝴蝶舞動起來。火光映紅了臉,他眼中的淚水洶湧而下。淚水落在燃燒的書本上,沒有把火熄滅,反而燃燒得更旺了。燒到最後一本書時,他抹去淚水,仰頭望了一陣天空,喃喃地說,這一切就在今天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