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3)

莊稼人隻記得節氣,沒有節日的概念。

這個冬天人們顛覆了過來的生產規律,反著季節忙農事,也就更不去注意節假日了。新年過去了,臘八過去了,轉眼小年又過去了。

年味濃了,春節到了。莊稼院裏,一年之中隻看重一個節日,這個節日便是春節。隨著年關臨近,那些在外做生意的、打工的、參加工作的,要千方百計選擇這個時間,奔赴不同的方向,回到一片埋著祖墳和胎衣,門前有老井、屋頂上冒炊煙的故土上。

喧囂的城市會因此而變得冷清,沉寂的村莊則會因此而變得熱鬧。曆史已經走過了很多年,社會的年輪轉得並不那麼快,從過年的形態上看,農村永遠是城市的根。漂泊在繁華都市裏的人,不管是在天涯海角,他們的魂就像飄在空中的風箏,無論飛得多高多遠,到了一個時間的節點,就會被一根線給牽回來。讓人感到城市像是適合漂泊,很難紮下根來。

過了臘月二十三小年,東鳳坨村在外麵闖蕩生活的人們開始背了行囊,帶了喜悅和收獲、疲乏和倦意陸陸續續回來了,村子便一日比一日熱鬧起來。

往年人們乍一回來,啥都覺得新鮮,但村前村後轉一圈,新鮮勁也就過去了。那些結了婚的,摟著媳婦狠狠睡了幾夜後,開始感到寂寞,便湊在一起玩起麻將、撲克。先是塊八毛錢的小打小鬧,磨手爪子消磨時間,漸漸上了癮,就玩起了大的。半天一宿竟有幾百上千的輸贏,有的就把辛苦一年的血汗錢輸在了牌桌上,結果弄得孩子哭大人吵、夫妻反目,好端端的日子眼見要砸鍋。

今年不同了。今年地裏立起來一片白花花的溫室,多了一道新景觀。村委會的院子裏還有了文化活動室,裏麵擺著象棋撲克,二胡橫笛,書架上還有不少書刊雜誌。人們看著新鮮,有的坐下來擺上棋盤,楚河漢界各據一方廝殺起來,有的吱吱嘎嘎拉響了二胡。有拉的就有唱的,有的還把去歌廳偷偷學來的幾步太空步、搖滾舞蹩腳地扭起來,逗得人們哈哈大笑。

老支書田德明見這情景心裏高興,每天一大早就來活動室生爐子、捅爐火。過來這個時候是他最發愁的日子,要天天在大喇叭裏講賭博的危害性,講村規民約,不但沒有啥效果,還有人和他開玩笑,說年輕人火力壯,村裏又沒個啥好玩的地方,冬天裏又沒法拿著大針去騸螞別蚨。不讓他們打牌耍錢,黑介白日忙被窩裏的事,喬立新的計劃生育工作就會出問題。

田德明忙得高興,邊照看爐火,還要給某個臭棋簍子支上幾招。他嗬嗬笑著說,一個村子就跟一家人過日子一樣,得有點人氣,有點響動,老冷冷清清、死氣沉沉不中!有了人氣,有了響動,村子就有了活氣。

讓外出的男人們感到變化最大的是家裏的女人。村裏建溫室的事女人們或在電話裏,或跑到城裏和他們商量過,他們是持反對態度的。因為這裏麵教訓太多。前些年縣裏紡紗廠棉紗緊了,給莊稼人下任務種棉花;糖廠缺了原料號召老百姓種甜菜,結果到頭來吃虧倒黴的總是農民。人們甚至總結出了一個規律:上麵號召種啥,啥準賣不出去賠錢。但這次建溫室卻不是那麼回事,有能幹的媳婦建了溫室,賣了兩茬黃瓜就掙了三四千塊錢。見麵後手裏嘩嘩點著票子說,你出去半年,拿回家的也就是這麼些錢吧,看咱風吹不著日曬不著,掙得一點不比你少!那些沒有建溫室,忙著做娃娃鞋的女人則說,你背井離鄉,撇家失業在外打工,掙個仨瓜倆棗的,幹脆回來擺弄溫室吧,收入不少,兩口子還能在一塊兒。三和尚田自高說城裏的澡堂子、理發店潛伏著不少小姐。

接下來還有讓男人們更鬱悶的事。過去回到家裏,女人會興奮地去打酒炒菜,鋪了被窩又倒洗腳水,地下炕上伺候著。現在新鮮了一宿,第二天早晨就嘴裏嚼著飯,跑去揭溫室上的草簾子。臨走還要囑咐一句,今兒個大年二十五,是掃房土的日子,你閑著沒事打掃打掃房子,咱得幹幹淨淨過個年。那些做娃娃鞋的,看看快到了晌火,說這針線活你幫不上忙,快去燒火把晌火飯做上。連被窩裏的事也不那麼服帖了。說咋老是你在上麵,我一輩子是被壓迫、受欺辱的勞苦大眾啊?就真的翻身到上麵瘋癲了一回。驚得男人瞪大了眼睛問,你說城市裏到處都是小姐,是不是我不在家時紅杏出牆,學了這新花樣?有的媳婦因為要男人回家建溫室,沒個痛快話,竟扭過身子給個脊梁骨,不讓上架兒。

這些男人湊到一塊,議論起自己的遭遇,自然有些氣憤。說女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想想她們的不易,又有些英雄氣短。見田自高晃晃悠悠走來,圍上去說,三和尚,你們這合作社咋搞的?把地合起來了,家家合起來了,咋把兩口子弄得不和啦!

田自高說,咋啦,你們是不是在外邊沒把持住自個,犯啥錯誤給發現了?咱家裏可是民風淳樸,沒有一個紅杏出牆的。

有人說,沒有紅杏出牆,卻一個個要翻身當家做主人,不聽老爺們使喚了。田自高說,那是因為女人的腰杆硬了,人家掙的錢比你不少,要求男女平等有啥不對的?她們翻了身壓迫你,變個花樣不更好嗎?你們的觀念得改改,沒見現在都咋種地啦?冬天裏種蔬菜了,反季節了,你們到溫室裏看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