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去了溫室裏。他們看得眼花繚亂的,看得心裏癢癢的,也就越發沒了底氣。也就開始幫女人在溫室裏幹活,開始學著做飯,開始給女人倒洗腳水了。
這世界是個愛顛倒的世界。社會變得顛倒了。季節變得顛倒了。莊稼人種地方式顛倒了。男人和女人的關係顛倒了,也就不足為怪了,隻好顛倒就顛倒吧。
春節前是溫室蔬菜最走俏的時候,市場銷售一片火熱。田春林和一幫年輕人,一邊組織溫室戶采摘黃瓜、西紅柿,一邊組織運輸和市場銷售,一直忙到年三十才徹底消停下來。
三十耗油,初一磕頭。這個春節是東鳳坨村有史以來最忙碌的一個春節,也是最興奮的一個春節。人們在忙碌中省略了很多年俗,但是這些年俗中的幾個環節,是無論如何也省略不去的。那就是三十晌火的團圓飯,三十晚上的包餃子和初一的拜年。
在莊稼院,初一拜年,比三十晌火團圓飯、三十晚上包餃子更重要。因為三十晌火的團圓飯和三十晚上的包餃子,隻是一家人的團聚。初一的拜年,則是一種民風和民俗,鄉情和民心的體驗和檢驗。因此,初一一大早,家家都打掃了院子,不是黃沙鋪路,也是清水灑地。而屋裏的茶幾上,則擺好茶水煙卷、糖塊兒瓜子,敞開院門等著一撥又一撥鄉親來拜年,來喝口水,來嗑幾個瓜子;等著孩子們來作個揖,搶幾個糖塊。年味在這一刻,便變得最濃最純,也最有鄉土氣。這大概也是莊稼院過年比城市裏過年更有吸引力的原因。
今年來田春林家拜年的人格外多。田誌和和田大媽老兩口忙得腳後跟不著地,迎來一撥,送走一撥,嘴裏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過年好,過年好!
空閑時田大媽說,這是咋地啦?你當生產隊長時,也沒有這多人來拜年。田誌和說,沒聽人們都說過年好嗎?我琢磨這過年好,主要說的是過年好!田大媽說,你說的這不是廢話,過年了,不說過年好,說啥?田誌和說,你沒理解這話裏的意思,過年好,說的是過年兒好,也就是明年好!是說春林他們的合作社越辦越好。田大媽想想說,你說得有道理,人們是給合作社來拜年的,咱倆跟著沾光呢。我覺得拜年的人比你當生產隊長時多,因為合作社比你那生產隊大!田誌和說,不管大還是小,這說明合起來就好,兄弟合心,其力斷金!田春林沒在家,他先去了老支書田德明家拜年,而後又給貴奶奶和村裏的一些長輩拜年。他發現今年人們拜年話題多了,說過幾句拜年話,就拉起溫室裏西紅柿、黃瓜的長勢,問對方準備建幾座春棚。而拜年的時間卻短了,嘮過幾句,就說要去揭溫室草簾子,去給西紅柿、黃瓜施肥澆水,匆匆走了。
狗子也回家過年了。他找到田春林和田自高說,今年大夥兒這麼高興,得整點兒熱鬧。田自高對田春林說,咱整經濟實惠、大夥兒都能參加的扭秧歌咋樣?田春林說,好,咱從初三開始,熱熱鬧鬧扭上幾天!
這個年對喬小珍來說,是最熱鬧的一個年。三十、初一,田自高和玉珍帶多多過來吃飯。初二是姑爺給老丈人拜年的日子,明珍又和陳默帶孩子早早來了。
春節前田自高去縣城給明珍送溫室蔬菜,見陳默和明珍一個在練三弦,一個敲著鼓板唱大鼓。要他們回家時把這玩意帶上給鄉親們唱一段,兩人便把三弦和鼓板都帶來了。
喬守才見了高興,讓喬小珍把田凱也叫來了。吃飯時,從來不在家喝酒的老漢抖著手端起酒杯,看看三個女兒、三個姑爺說,今年真是個團圓年,家裏的人全到齊了,咱家還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田自高說,十人成一桌,咱家還缺一個人……玉珍以為田自高想說母親,使眼色說,今兒個是高興的日子,別瞎說話。田自高看看喬小珍和田凱說,我說的是田凱和小珍該趕緊結婚,他們結了婚,生了孩子,三三見九,加上老爺子正好十個,這一大家子就十全十美了。喬小珍說,我就不許生個雙胞胎、三胞胎、四胞胎啥的。玉珍說,你像溫室裏的西紅柿、黃瓜,生個一嘟嚕一串的才好呢。喬小珍說,割麥子時,二姐兩口子一唱一和的,今兒個咋改你倆了?田自高倒一杯酒,虔誠地站起來對喬守才說,敬您老人家一杯酒……喬小珍攔住說,不中,這杯酒老爺子不能喝!喬守才說,這酒得喝,我欠著玉珍和自高的。說這話時,聲音竟有些變調。玉珍說,爸,這都是過去的事,我倆現在挺好的麼。喬小珍說,爸,你咋這麼容易感動,我說這杯酒不能喝是有原因的。明珍問為啥不能喝。喬小珍說,你們沒聽見大姐夫敬酒時說的啥,敬您老一杯,這說法對嗎?從把大姐糊弄到手,到現在沒叫過老爺子一聲爸!是不是因為老爺子沒給紅包,在等著要改口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