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氣十分悶熱,他們已經越過了邊境,進人到安南的境內藩嶺之下,安南山脈綿延極長,越嶺而過,十分的辛苦,山上山下氣候截然不同,他們越行越高,天氣也越涼,忽而遭逢到一陣急雨。 
兩個人縱馬急衝,隱隱見到一片村落,屋舍十分整齊,就放馬奔了過去。 
衝到村口時,雨勢更大,兩匹馬就一直進去了,到了一間較為高大的草堂前,他們才止住了馬,有一個老婆婆出來,看見他們後,臉上略有異色,不過很快就開了門,而且用漢語請他們進去。 
她說的漢語是吳依一帶的蘇州語,梅玉聽來十分親切,因為他的母親是蘇州人,家仆婦與陪嫁的丫頭也多半是蘇州人,他從小就聽慣了蘇州語,也會說蘇州語。 
於是道了擾,老婆婆聽他能操鄉音,更是歡喜,一麵為他們送上了茶水,一麵向他們道及根本。 
她姓韓,是人家的世仆,追隨老爺來此的,老爺與夫人都過世了,剩下就是兩位小姐在當家。 
這兒整個村都是韓家開發出來的,而且村人都是韓家的世仆,居此已有三代,也有近三十年了。 
老太婆為他們送來了火盆,讓他們烘幹了衣服,等他們略微像個樣,才笑著道:“兩位小姐要出來見客人。” 
後堂出來了兩個年輕的女郎,衣著樸素大方,但是姿容秀麗,豔光照人,使梅玉的神色為之一亮。 
較為年長的那個女郎也操著吳依軟語,鶯聲嚦嚦地介紹自己道:“小女韓玉玲,這是拙妹金玲,蓬門弱女,遠處天涯,卻想不到有幸能接待公這等貴賓。” 
吳桂道:“這位可不是什麼公,他是天朝欽封的西南夷都護使,兵馬大元帥,一等汝國公梅玉……” 
兩個女郎都為之一震,韓玉玲笑道:“原來是梅大元帥,那更使蓬革增輝了!” 
梅玉看了吳桂一眼道:“桂!你太多嘴了!” 
吳桂道:“不是末將多嘴,而是末將突然發現了這兒的府記,知道此地是總降頭師的處所,因此才將元帥的身份揭露出來,免得她們冒犯。” 
梅玉微怔道:“總降頭師,就是統治苗疆各部巫師的神巫,怎麼會在此地呢?” 
吳桂道:“這個就不知道了,末將隻知道降頭師是以星星來分等級的,擁有的星數愈多,等級也愈高,末將有個遠親,是苗疆人的降頭師,隻有五顆星,據他說最高的總降頭師有七顆星。” 
他指著堂角一具舊花瓶插著的一支黑令箭,前身上雕著七顆金色的星星! 
梅玉在西南夷也有年許了,自然也聽說過降頭師的種種,他們是生番部族的巫師,除了以符咒為人治病外,還兼具祭祀教化等工作,極具權力,有些部落,酋長都要受其控製。 
他們是西南夷人另一個統治階段,以降頭術(即蠱術統治著為數極巨的土人,不過他們自成一個體係,世代相隨,誰都無法深人了解)。 
韓玉玲一笑道:“客人真是好見識,愚姊妹的身份極少有人得知,居然被客人從七星令箭上看出來了,愚姊妹是七十二峒總降頭師,也是降頭術門第二百七十三代掌門人!” 
梅玉哦了一聲道:“流傳有這麼久了嗎?” 
韓玉玲道:“是的,相傳本門為三國時蜀相諸葛武侯所創,他五月渡瀘,深人苗區,七擒孟獲之後,惟恐孟獲又叛,乃留下一些奇術,世代相傳以製苗人,所以本門的開門祖師,就是孔明先生。” 
“這……姑娘怎地不在苗區呢?” 
韓玉玲一笑道:“苗區廣大得很,川雲貴,隻是一部分而已,西南諸夷,都有我苗家兒郎,幅員之廣,不遜原,人員之多,也不下華夏!” 
梅玉自從辟居海外之後,眼界大開,倒是相信此言不虛,尤其是足跡遠及馬甲、蘇門答臘等地之後,才知道天外別有天地,古人僅以華為宇宙心,實在太淺薄了。 
因此他倒是一拱手道:“姑娘說的是,敝人不知道姑娘有此等顯赫之身世,倒是失敬了!” 
韓玉玲卻輕輕一歎道:“這不過是我自我解嘲而已,苗域雖大,都是窮山惡水之地,苗人雖多,都是凶蠻未曾開化之徒,跟原是不能比的!我這總降頭師雖能操握住他們的生死,卻無法號令驅策他們,跟原的皇帝,畢竟是不能比的。” 
梅玉聽得一怔道:“姑娘怎麼想到要跟原的皇帝去比較了。” 
從未開口的韓金玲卻道:“有什麼不能比的,原的皇帝也沒什麼了不起,朱元璋也是我先祖的部下而已!” 
梅玉更為吃驚,韓玉玲微笑道:“提過去的事沒多大的意思,不過舍妹倒是不吹噓,先高曾祖韓林兒,曾祖韓山重,朱元璋是跟著他的舅父郭興起家的,郭興卻是先曾祖的部將! 
“韓林兒仗著白蓮教最先在元末舉事,其韓山童為繼,郭興是韓氏的部將,這倒都是事實,不過沒人提起,因為太祖得天下之後,將各路抗元的義師先後吞並,凡是自主為王的人,幾乎全部加以族滅,而且還全力搜捕遺孤,加以撲殺,因為太祖最信服一件事,就是斬草除根,那些家庭的權勢被奪,先人被殺,仇恨結得很深了,不是任何方法可以化解的,隻有除幹淨了才會天下太平。” 
梅玉感到無言可談,隻有一陣苦笑,韓玉玲笑笑道:“所以愚姊妹才會萬裏迢迢,跑到異城來安身,我們若是仍然在原,恐怕早被錦衣衛給搜出來了!” 
梅玉隻能道:“二位請放心,梅某不會為難二位的。” 
韓玉玲一笑道:“梅國公,你雖然貴為都護使,可是聖光寺那位聖僧是什麼身份,大家都清楚,跟你是什麼關係,更是明白,愚姊妹可以相信你不會幫著朝廷來對付我們,可是這位貴屬卻是錦衣衛人……” 
梅玉忙道:“姑娘錯了,吳桂是禁軍的參將,因為他熟悉邊境事務,才借調過來的!” 
韓玉玲冷笑道:“那就是國公對他的曆史不清楚了,這位吳大人一直是錦衣衛駐貴州的負責人,日前才調回京師,出任禁軍參將……” 
梅玉一怔道:“桂,是這樣嗎?” 
吳桂隻有道:“是的,末將原屬錦衣衛,積勞十年而無錯失,才能首至正式軍功出身,這是錦衣衛一條進人正式功名的。 
路,走來卻很辛苦!” 
“你還屬於錦衣衛嗎?” 
“國公是多此一問了,錦衣衛這個圈是有進無退的,一旦成為正式人員,終身都要在那個圈裏,除非我們的功勳再建,等封為國公,那時才可以脫離了。”, 
梅玉歎了口氣道:“你還要兼著錦衣衛的工作?” 
“這是必然的,皇上建立錦衣衛製度,就是要把耳目促入到每一處地方,這樣才不會受到蒙蔽。” 
“我這兒的一切你都要向上呈報了?” 
“是的!鄭公接掌錦衣衛業務已經有十幾年了,曆任太祖、建、永樂三帝,建功至偉,在他有生之年,大概沒人能替代他的。” 
梅玉長吸了一口氣,覺得皇室這一手實在厲害,他們把錦衣衛的有功人員,升任軍職,派到各地軍,可以使人事渠道暢通。 
而且也可以把密探工作,不動聲色地在各處展開,最重要的是能論功計酬,使人人都幹得起勁。 
本來梅玉感到奇怪,錦衣衛的待遇不是很高,鄭和管得很嚴。絕不準部屬有利用職權斂財的機會,官位也不高,隻是權大一點而已,怎麼可能吸收那麼多的精英為用的,現在總算知道他們另有一套升遷的渠道。 
但是他對吳桂的置身麾下,卻無可奈何,事實上他知道朝廷派來的這一批軍隊,雖可供他全權指揮,卻不是他的私人武力,他如有不利於朝廷之心,這支部隊立刻就會倒戈。 
因此,他隻有苦笑道:“姑娘對於朝廷動靜,倒是頗不隔膜,居然識得桂的身份。” 
韓玉玲道:“弱質女流,又不蒙當道佑護,當然要靠著耳目聰明一點而求自保了。” 
梅玉默然片刻又遭:“姑娘知道梅某此刻要幹什麼嗎?” 
韓玉玲笑道:“雖然不知道,但可以猜得一二,國公在鎮南關壞了藍紹光的事,藍小侯跟安南交好,托庇安南,國公大概是要去抓他歸案的。” 
梅玉見她居然猜了,心更是吃驚,表麵上維持冷靜地道:“姑娘對梅某的使命有何見教呢?” 
韓玉玲笑笑道:“國公很重視我的意見嗎?” 
梅玉道:“梅某在西南夷不止一天了,深知道降頭巫在土人的影響力,姑娘既是總降頭師,西南諸夷與姑娘的關係非淺,梅玉自然是重視的。” 
韓玉玲笑笑道:“我這總降頭師隻能管管蠻荒土人,而各邦的元首國君和他們的部屬卻都不受我的管轄,國公如果問我的意見,我自然是希望你們打起來,打成兩敗俱傷,使我的土人能夠取代那些當政者……” 
梅玉道:“那是不可能的,人隻會由野蠻進到明,絕不會由明再回到野蠻的。 
韓玉玲輕歎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若是國公折師過重,朱家天一定會再派大軍前來支援,這一戰安南必敗無疑,因此,我隻想能為國公稍盡綿薄。” 
“姑娘將何以助我?” 
“我可以號令所屬苗人群起合攻阮氏!” 
“姑娘能指揮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