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半城軒(1 / 3)

飛機在洛杉磯機場降落。當我帶著一幫人從飛機裏麵出來的時候,麵對的不是眾多媒體的響成一片的鏡頭,而是一些孩子們送給來的鮮花。

沒有記者們的盯纏,我們不需要像以前那樣為了擺脫記者而趕緊走入車子。

相反,洛杉磯人表現的一種肅穆的氣氛深深地感染了我們所有人。

他們並沒有把我們看成是一個個有身份的人物,他們把我們看成了歸來的英雄。

二哥也來了,他身上的警服沒有任何褶皺,被熨燙得筆挺,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二個這麼莊重的樣子。

在他的背後,是一排盛裝的洛杉磯警察,這些警察穿著他們最正式的服裝,列成兩隊,一字排開,在跑道的盡頭靜靜佇立。

當罐頭的棺木被運下來的時候,在二哥的指揮之下,這兩隊警察接過了棺木,他們在罐頭的棺木上,在那麵夢工廠的紅龍大氣上麵,又加上了一麵星條旗,然後護送著罐頭走出機場。

整個場麵,比迎接總統都要莊重。整個過程中沒有人說話,連二哥見到我也隻是稍稍點了點頭。

這個時侯,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受。

我們跟在那個棺木後麵,跟在那對警察的後麵,走出飛機場。

而當我走出大門的時候,麵前的景象讓我不由得哽咽了起來。

所有洛杉磯人都聚集在了街道之上,在飛機場前麵的那個廣場中,各種膚色、各種職業的人都肅然而立。

而所有人的右臂上,竟然全都蒙上了黑紗!

“是福源齋的陳老板的主意。他說在中國,這樣代表著最隆重的悼念。他在洛克特克電視台上講出了這個習俗之後,洛杉磯人就覺得應該在迎接罐頭的時候全都帶上黑紗。”二哥指著對麵鋪天蓋地的黑紗低聲對我說道。

這些人,也許現在知道黑紗代表著哀悼,他們也極有可能知道,在中國,帶黑紗意味著是對自己最親的親人的哀思。但是現在,他們哀思的對象,卻是一匹馬。

我想很少有人比罐頭得到這麼大的榮譽了。千萬人的哀思,千萬人的懷念,即便是當初的林肯總統,也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

不知道怎麼的,我突然為罐頭覺得欣慰。

如果它能夠看到眼前的這些人手臂上的黑紗,我想它肯定滿足了。

罐頭的棺木,被放在了一輛靈車之上,車子緩緩向洛杉磯市中心駛去,棺木將在那裏供民眾憑吊一個上午,然後下午轉移到哈維街的教堂,17日安葬在夢工廠電影公司後麵的公共墓地。

“敬禮!”靈車移動的瞬間,二哥高吼了一聲。

啪!街道兩旁排列的警察們全都齊刷刷地想靈車敬禮。與此同時,廣場之上,一聲聲的炮響震耳欲聾。

那是隻有英雄、國家元首到來的時候,才能夠享受到的待遇!

而現在,這一聲聲炮響,迎接的,是一匹馬的棺木!

街道上,很多洛杉磯人都提著滾石音樂公司生產的錄音機,錄音機裏麵放映的,無一列外都是《奔騰年代》裏麵的音樂。

更多的人,則是把手中的鮮花拋向街道。那些花,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落在了罐頭的棺木之上。

還有的人,站在高樓上往下傾灑花朵,整個洛杉磯,沉浸在無盡的花雨下麵。

我無法說清楚這個時候,自己內心是怎樣的感受。我隻覺得巨大的溫暖和幸福如同海浪一樣一波一波地衝擊著我,讓我幾乎站立不穩。

靈車在緩慢前行,在快要到達洛杉磯市中心的時候,卻突然停了下來。

我抬起頭,詢問甘斯出現了什麼事情,甘斯什麼也不說,他隻是示意我到前麵親自看看。

我走到了靈車的前麵,在那裏,我看見了一個六十多歲的一個老頭和緊跟著他的一個隻有幾歲的小女孩。

這個老頭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工作服,背著一個工具箱,頭上帶著一個破舊的鴨舌帽,小姑娘躲在老頭的後麵,緊緊拉住老頭的衣襟,一看就知道是祖孫倆。

“老人家,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馬?”我輕聲問道。

老頭激動地摘下了帽子,然後對我鞠了一躬:“柯裏昂先生,我是代表我的全家以及朋友們前來的。”

說完,他指了指街道旁邊的一群人。

那些人都不太年輕,最大的已經白發蒼蒼,即便是最小的也有四五十歲了。

“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我走上前去,把口袋裏麵的巧克力塞到了小女孩的手裏。

老人看著我,然後又轉臉看來我身後的罐頭的靈車一眼,有些猶豫地說道:“柯裏昂先生,我是一個鐵匠,就在傑弗遜賽馬場工作。我有一個兒子,一個兒媳婦,還有一個孫子和一個孫女。”

“今年十月,我的兒子因為自己的店鋪倒閉自殺了,一個月前,我的兒媳婦和孫子都因為傳染病也死掉了。現在我和小孫女相依為命。”

老人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是平緩的,但是從他那濕潤的眼睛中,我能讀到他內心的悲傷。

“原來我計劃把小孫女送到孤兒院去,再那裏她會得到很好的照顧,然後我也就不活了。柯裏昂先生,我今年65歲了,也該到了上天堂的年紀了。”

“那天我把小孫女送到了孤兒院,然後背著工具箱到傑弗遜賽馬場上最後一天的班。我是一個鐵匠,工作很簡單,就是為那些賽馬換上新的馬蹄鐵。”

“那一天,我看到了罐頭。它讓我突然發現,原來苦難根本算不了什麼,隻要我們還有奔跑的勇氣。柯裏昂先生,我要說的是,是罐頭救了我,他不僅救了我的命,更拯救了我們這個已經破敗不堪的家庭。”

“我現在還在傑弗遜賽馬場上班,拿著剛剛能夠養活我們祖孫倆的錢。我會好好活下去,為我的孫女活。而這一切,都多虧了罐頭。”

老人的聲音開始顫抖了起來:“柯裏昂先生,昨天晚上,我們在電視上看到了罐頭最後一場比賽,我們都看清楚了罐頭……”

老人低著頭,潸然淚下。

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對我說道:“柯裏昂先生,我看得很清楚,罐頭的蹄子都跑裂了,我想給它換一副新馬掌,我們總不能讓罐頭用裂掉的蹄子在天堂奔跑吧!”

老人的話,讓我唰的一下就落下淚來。

麵對著這樣的一個老人,麵對著這樣的民眾,我還能做什麼呢?

我隻能感動!也隻有感動!

“卡瓦,把棺木打開,讓老人家給罐頭換一副新的馬掌!”我轉過身去,對卡瓦使勁揮了一下手。

在卡瓦的指揮下,罐頭的棺木被打開。

老人十分感激地對我再次鞠了一躬,然後背著工具箱來到了靈車跟前。

他把他的那個破舊的工具箱放下,打開蓋子,從裏麵拿出了四個鋥亮的新馬掌。

老人抱起罐頭早已經僵硬的蹄子,撬掉上麵的破馬掌,將新馬掌換上,一邊換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抹著一眼淚一邊揚起手中的錘子開始工作。

他的動作,是那麼的小心翼翼,好像擔心會弄痛罐頭似的。

老人的那個小孫女,就跟在爺爺的身後給爺爺遞工具,同時還從自己的口袋裏麵掏出一塊幹淨的小手帕擦拭罐頭蹄子上的血跡和泥土。

這樣的一個場麵,讓所有看到的人都落淚雨。

即便是鐵漢,也會為之心顫。

在結束了工作之後,老人走到我的跟前,第三次給我鞠躬:“柯裏昂先生,謝謝你給了我這樣的一個機會,讓我可以送罐頭最後一程。”

看著這個老人,我哽咽著,把甘斯、卡瓦、柯立芝等人全都招呼了過來,我們在老人的跟前整齊地排成了一排,然後對著老人,對著他身後的數以萬計的洛杉磯民眾,齊齊鞠了一個躬!

“老人家,所有前來迎接罐頭的洛杉磯同胞們,我們替罐頭謝謝你們!謝謝了!”

我抬起頭,對著這些可敬的民眾大聲高呼。但是聲音很快就被民眾的喊聲淹沒了。

“柯裏昂先生,有什麼好謝的,罐頭也是我們洛杉磯人的!”

“說得對!柯裏昂先生,我們是來迎接我們的英雄,迎接我們的親人的!”

……

民眾徹底激動了,呼啦啦地全都圍了過來。

“同胞們,我們一起送罐頭吧!”

“對,送罐頭回家吧!”

“罐頭,你回家了!”

“回家了!”

……

很多民眾圍住了罐頭的靈車,他們脫下衣服,用手,用肩膀,用身體,推動著靈車向前進!

這股洪流,向洛杉磯市中心滾滾而去,勢不可當!

洛杉磯市中心大廣場。這個不久之前《奔騰年代》首映的地方,依然人潮洶湧。

在那尊巨大的林肯雕像的下麵,一個十分樸素但是莊重的大理石石台被放置其中。罐頭的棺木被抬到了石台之上,在那裏,它將接受所有洛杉磯人的最後的哀思。

這個下午,我不知道如何表述,我隻知道自己一直在流淚,直到最後眼淚徹底流幹。

無數民眾從遠方湧到廣場上,他們有的來自洛杉磯,有的來自其他四麵八方,他們中間,有農民,有教師,有工人,也有西裝革履的有錢人。

他們手裏麵捧著鮮花,排著幾個小時的隊來到罐頭的棺木跟前,為的就是給罐頭獻上花然後凝視一下罐頭棺木前方那張印有罐頭笑臉的照片。

祭奠的人群一直持續到晚上,依然綿延不絕。經過夢工廠、洛杉磯市政府的商議,罐頭的棺木被移到哈維街的教堂裏麵,在那裏繼續接受民眾祭奠。

整整一個晚上,哈維街亮如白晝,前來祭奠的人,靜靜地排著隊經過教堂的門口。

教堂裏,傳統教派的教宗瑪利亞一世親自帶領唱詩班為罐頭祈禱,聖歌持續了整晚。

這個晚上,我一夜未眠。不僅僅是我,所有夢工廠的人都一夜未眠。除了因為心情的原因無法入睡之外,我們還得忙著明天舉行的國葬。

國葬,顧名思義,這是一個國家最莊重的葬禮,有很多程序要嚴格遵守,很多工作要做,而且我們留給我們的時間很短。

幸好有柯立芝在,胡佛也在,作為總統,他們十分清楚國葬應該怎麼辦,也清楚應該注意到的問題。除此之外,喬治五世也提出了很多意見,禮儀這方麵的問題,作為英國國王的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於是乎,一夜之間,所有的計劃都被製定了下來。而在午夜的時候,我也從杜魯門那裏收到了消息:作為洛克菲勒財團的代表,小約翰.洛克菲勒已經抵達洛杉磯,並且通過杜魯門向夢工廠傳達了他將準時出席罐頭葬禮的消息。

17日。是個大晴天。進入12月之後,好像還從來沒有這麼好的天氣。淩晨的時候,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將整個洛杉磯都沉浸在燦爛的霞光之中。

這是一天中代表新生和希望的時刻,但是哈維街的氣氛卻顯得很凝重。

從夢工廠的大門到哈維街盡頭的小教堂,長長的寬闊的街道上麵,站滿了人。

這些人,中間有聯邦政府的代表,各州州政府的代表,洛杉磯市的代表,好萊塢各大電影公司的電影人,各社會組織的代表還有一般民眾的代表。

另外,各國的使節們基本上也到場,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到的,也都通過各種方式向我們發來了唁電。

而美國各大媒體以及其他國家的媒體記者們,也早已經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