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還不知有異的若水正興致勃勃地拉著兒子女兒解釋曲水流觴的出處:“依據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說:‘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承乾先坐不住了,快語道:“娘,我們也來試一下吧。”
若水一拍他的小腦瓜子:“傻瓜,這可要盛滿酒的杯子於上流使其順流而下,這邊的溪流皆是平坦流過,怎麼拿來試?”
青雀這時有些疑惑地問道:“娘,魏晉時期可不是亂世嗎?為何會有這般風雅的酒令流行?”
明瑤嬌俏道:“娘有和我說過,亂世出風流,對吧?娘。”
若水失笑,都是人小鬼大的孩子,於是想了想才開口說道:“亂世出風流,對,也不對,溯古至今,春秋戰國和魏晉可稱得上是長時間的紛亂年代了,可正是在那些日子裏,文人甚至普通百姓的思想精神的繁華多樣與獨立先行都是遠遠超過其他朝代的。”
“可太傅說過,孔子說春秋戰國,禮崩樂壞,是最壞的年代呢。”承乾拉著娘親的手問道。
“那是最壞的年代,因為無止境的戰亂,被禁錮的隻是人的身體,可那也是最好的年代,諸子百家,無不興盛。至秦始皇焚書坑儒,而漢武帝又獨尊儒術,被禁錮的便成了人的思想。”
若水看了看他們陷入沉思的表情,笑了笑。這時,青雀皺著眉:“可是娘,這樣豈不是說亂世更好過盛世?”
“當然不是,可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隻是當一個朝代走向沒落的時候,總會有一些人站出來走在黑暗的最前麵,有些成了英雄,有些成了梟雄,還有一些在彷徨和恐慌中行風流之舉,曲水流觴還算做平常,劉伶酒後裸體忘形,出遊時喚小童帶一鋤頭,說:‘死便埋我。’嵇康爐前打鐵自娛,從不在意外人。阮籍長醉後有青白眼之說。他們逐色鬥酒、放浪行骸,冶遊山水、棲息林下,就是絕不入仕,免得與陶潛一樣後悔道:‘誤入塵網中,一去三十年。’而盛世的時候,人的骨子裏就少了些別樣的風骨,當然也做不出任性狂悖、藐視禮法的事來。”
事實上,三個孩子都是極聰慧的,承乾整個人忽然沉靜了下來,目光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嚴肅:“娘,你是不是不想回宮,是不是也不想做皇後?”
話音落處,一片寂靜,隻聽得見溪水潺潺流過的聲響,三個孩子都仰望著母親。
半晌過後,若水微微一笑:“承乾,赫赫長孫家,如今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進不得,而退亦難,每個人都有他必須要肩負的責任,不能也無法逃避,娘也一樣。”
“娘,可你是不願的吧?”青雀與明瑤異口同聲地問道,似乎並不滿意娘親的回避,硬要知道一個答案。
若水拉過明瑤,朗聲一笑:“不錯,娘最大的願望便是領著你們三個回到洛陽,回到娘小時候住的宅子裏,從此以後,現世安穩,此生靜好。不過……似乎不行呢。”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輕柔得仿佛耳語。
“不過現在這樣子也不錯啊。”若水笑道,“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也無風雨也無晴。”承乾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娘親,如果可以自己選擇,你一定不會嫁給父皇的吧。”
若水啞然,心中微微震動,細想過後,剛要開口,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吼聲給打斷了:“若水!”是長孫無忌的聲音。
她臉色驟變,緩緩地側身,待看見自己的兄長以及麵色過於平靜的皇帝時,卻已是嫻靜而淡定的神色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淡到了極致,襯著兩頰邊笑鬧後浮現的紅暈,看在丈夫眼中便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八個字。
天似乎快要暗下來了呢,若水無可選擇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