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李世民好奇地問起妻子究竟和蕭後說了些什麼,若水漫不經心地回道,不過是些前朝舊事罷了。
皇帝對若水的搪塞頗有些不滿,於是硬是問了下去。
若水隨即淡淡道:“如果我是蕭皇後,楊廣死後便不會獨活。”
李世民訝然中帶著絲歡喜,不過那份感動很快便被妻子接下來的話給熄滅了。
“那樣活著,實在太累了。”若水遙看著遠處那座亭子清冷地說道。
李世民看著妻子端秀的側顏,忽然覺得她似乎一下子離自己更遠了些。
於是,在接下去的日子裏,不知不覺中,兩人之間竟有了些無端的疏離。
皇帝不再每日必到立政殿處理政務,而甘露殿中停了許久的侍寢又頻繁了起來。
明霞擔憂地看這麵無表情的小姐,似乎又開始漸漸恢複了之前的那種漠然,不過幸好隻是在麵對皇帝的時候。
“哎呀!”若水輕聲呼痛,“明霞,你最近怎麼啦?”
明霞惶恐地看著梳子上一小簇發絲:“小姐,我……”
淡雲接過梳子,輕輕地將若水的頭發梳順:“她最近對小姐擔心得緊呢。”
“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們家小姐還是皇後呢。”若水打趣道。
“可是,”明霞抬眼看了看若水,“可是最近宮裏都在說小姐失寵了呢。”
“失寵?”若水笑得更厲害了,“你們跟了我那麼久了,看我什麼時候深受寵愛過了?”
明霞未曾料到會聽到這個回答,期期艾艾地說:“可自從小姐回宮之後,陛下幾乎沒在其他地方過夜過呢。”
“那才叫不正常,你們以為皇帝的後宮隻是擺設嗎?”若水的笑容一斂,“皇後最重要的職責並不是得寵,而是維持後宮的秩序,否則自古以來為什麼會有母儀天下之說?”
明霞點頭應是,可在退下之際,又似乎有些不甘心:“小姐,可你之前不是和陛下處得很是融洽嗎?”
若水看了一眼那個不死心的丫頭,無奈道:“這幾年內憂外患,陛下壓根無心後宮。可如今天下初定,眼見一場大治即將完成,後宮那些人還不等著要鬧騰起來,你們家小姐我犯得著去招惹那些麻煩嗎?”
“小姐,你那天該不會是故意的吧?”淡雲也忍不住開口問道。
若水搖頭道:“也不全是,這些日子來我總覺得心裏堵得慌,見多了外人便不耐煩得很。”
兩個丫鬟無奈地對視了一下,連陛下都被當做了外人, 那真的是沒什麼好勸的了。
幾個孩子自然也敏感地覺察到了父母間的異樣,但無能為力之下,隻好盡量來陪著待他們更親切的娘親。
這天正在用晚膳的時候,若水皺著眉打量著被自己越養越瘦的次子:“青雀,你最近有好好吃飯嗎?”
李泰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低聲回道:“當然有啊。”
這時,明瑤戳破哥哥的謊話:“娘親,最近青雀哥哥一直纏著魏征,有時候在史館一待就是一天。”
“就算再忙,飯也還是要吃的呀。”若水心疼道,“之前不是讓房玄齡做你的太傅嗎?怎麼又扯上魏征了?”
李泰的眼中突然變得神采奕奕,像是獻寶似的說:“娘,魏大人最近被爹爹指派正在編寫《隋書》,兒子在一邊看著受益匪淺呢。”
若水感到自己的嘴角正在微微抽動,長孫的兩個兒子,一個成了工作狂,另一個成了書呆子。不過那樣總比兄弟倆兵刃相見要好些,她自我安慰道。
“娘,隋煬帝真是個昏庸的暴君呢。”李泰還稍顯稚嫩的聲音中帶著清晰的蔑意。
若水心中頓時一涼,沒錯,後世對隋煬帝諸如昏庸殘暴,毫無人性這般清一色罵名正是從唐朝開始的。她猶豫地看了一眼兒子和女兒,他們都是李唐正統的皇家血脈,自己是否應該……
發覺了母親異常的沉默,兩人都有些不安地看著麵色肅然的若水,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青雀,”若水終於還是開口說道,“自古以來的失敗者都是沒有開口的權利的,隋煬帝固然是亡國之君,可這並不代表他的一切都是一無是處的,這麼說,你可明白?”
李泰疑惑問道:“可是娘親,魏大人和爹爹都不是這麼說的啊。”
“楊廣的確是做了許多荒淫無道的事情,他三征高麗,開鑿運河,使無數人家妻離子散,百姓民不聊生,但同時,他也開科取仕,打破了士族對於國家權力的壟斷。甚至今天看來,正是大運河的開鑿使漕運便利,受益的正是今天大唐的子民。如果僅僅是一味地稱其為暴君,難道不是有失公允?史書應該是一種不帶任何個人偏見的客觀的描述,正如《左傳》中史官對鄭莊公毫無掩飾的諷刺,或是《史記》裏司馬遷對項羽毫無保留的讚美甚至將其放在了帝王本紀當中。”說到這裏,若水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兩個陷入沉思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