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就在兩位殿下出生的當夜,長安的上空飄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翌日清晨,當人們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雪白晶瑩的世界,隨之而來的還有天子給每戶人家下賜的美酒,而家有同日喜獲麟兒者更有帛匹禦賜,普天同慶,隻為了那一雙嫡子嫡女。
正當街頭巷尾的人們談論著這樁自大唐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喜事時,皇帝的一封詔書猶如平地驚雷炸得眾臣們措手不及。
魏征、王珪幾乎是同時便站出來諍諫,欲使皇子隨母姓原本便是曆朝曆代從未有過之事,更何況是皇後所處的嫡子,此行一出,必將招來國之大亂。
皇帝聽了,麵上倒也不見怒色,反倒點頭示意魏征繼續說下去。魏征見了,頭皮卻微微發麻,可畢竟是關係國之命脈的大事,一咬牙便硬聲道:“其二,十五皇子一出生便封王也不是不可以,但陛下卻以“隱”字做封號,而非以實地之封,這也不合祖製。”
話音落地,那些不說話的大臣們的麵上也顯出附和的神色來,而此時,新上任的諫議大夫褚遂良卻對魏征出言相問道:“魏大人以為陛下應以何治國?”
魏征一怔,猶豫不語。
“陛下,臣以為天子當以法治國,而非祖製為政,陛下今日之詔,並無絲毫觸犯律令之處,況子女之姓名原是父母之願,陛下家事,臣等當無諫議之由。”褚遂良麵無斜視地對上天子。
李世民淡淡頷首,手指輕敲著麵前的案幾,微一挑眉道:“眾卿可否還有其他諫言?”
眾人麵麵相覷,一齊朝房玄齡看去,可房玄齡仿佛沒有察覺似的,正襟危坐,麵無表情,更是一言不發。
魏征看了一眼褚遂良,隨即又不露痕跡地朝長孫無忌望去,早已聽說褚遂良是房玄齡同長孫無忌一起推薦的賢才,那他方才說的那番話,恐怕並非隻是其個人之見吧。
一時間,朝廷上一陣寂靜,直到被蕭瑀的一番話打破了沉默,這位曆經三位天子的老臣直接向皇帝問道:“陛下此舉,是欲置長孫家於何地呢?”
李世民的神色猛然一凜,沉聲道:“蕭卿此言何意?”
“陛下。”蕭瑀恭敬地行了大禮後,抬頭道,“今,陛下使嫡皇子隨臣子之姓,看似榮耀,實則卻使皇後母家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曆代以來,凡天子愛屋及烏,恩及外戚之家,權位太盛者,終將禍及家國天下,臣萬望陛下三思。”
房玄齡的雙手頓時捏得死緊,暗叫不好。果然,蕭瑀的話帶出了一波關係外戚專權的議論來。
眼見陛下的臉色越發難看,一直沒有說話的太子太傅馬周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封詔書的背後,皇帝與皇後所共同懷有的隱憂,尤其是……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暗暗為自己仍遠在朔方的學生感歎,生來便是天之驕子的他更還擁有母親思慮周詳的保護,不知究竟是好是壞?
實際上在場的臣子們大部分已經明確地表達出了自己堅決反對的態度,可偏偏卻依然無法撼動大勢,如同前不久的世封功臣一事,盡管大部分人都持反對的意見,然而最後真正改變皇帝的心思的卻是皇後私下裏的勸諫以及長孫無忌言辭堅定的推卻書。
貞觀一朝,向來受人讚譽的是天子不拘一格的用人之策,廟堂之上,皆功效顯著之仕,或忠孝可稱,或學藝通博。然而一旦入仕,凡明達通透之人,都能清晰地覺察到群臣和睦之下的暗潮洶湧。其一為曆經玄武之變的有功之臣,盡管杜如晦已於貞觀四年早逝,但房玄齡仍為文臣之首,更不用提長孫無忌雖辭了仆射之位,卻仍被委以重任與房玄齡一起修訂《貞觀律》。其二便是魏征與王珪等隱太子府上的昔日舊敵,他們大多從諫臣做起,博得皇帝的信任後也紛紛身居高位。而以馬周為代表的寒門吏士同樣亦為國之棟梁。
而在這主要的三派之中,天子對他們所持的信任或許是同等的,但要論最為親厚的卻非長孫無忌與房玄齡莫屬。但凡遇到不可決斷之事,李世民更習慣性地顧及他們的想法與意願。
因此,當此刻那些秦王府的舊臣們,甚至長孫無忌本身都掛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後,眾人也都明白此事怕是覆水難收了。
爭執了一個上午,李世民漸漸顯露出一臉漫不經心的神情來。魏征見狀,幹脆麵向長孫無忌正色道:“長孫大人,吾等今朝所議之事,說遠,關係國之根本,說近,亦關陛下子嗣及長孫家之盛寵之勢,為何大人至今仍一言不發?”魏征想的原是沒錯,若想改變皇帝的決議,長孫無忌毫無疑問是一塊分量極重的砝碼,但他所沒料到的是,隱王之事竟出自皇後之意,天子愛其妻,國舅惜其妹,此事早已就蓋棺論定了。
隻見長孫無忌仍舊不緊不慢地站了出來,隻不溫不火地說了一句:“皇子名止,長孫止,魏大人還不了解嗎?”
魏征訝然於色,心下暗忖,排行第三的嫡子,長孫止,隱王,一條被自己忽視許久的暗線似乎驟然間清晰了起來,直到皇帝宣了退朝,他才忍不住按住額角,長歎一聲,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