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兩儀殿朝會。
當李世民一改往日威嚴而寬容的神色,表情肅然冷厲地在禦案前坐定後,重臣都敏感地覺察到今日似乎有事要發生了。
可令人驚異的是,第一個出來說話的竟然是並不在參與朝會之列的宮內侍衛官楊遷。隻見他哭喪著一張臉,向李世民告狀,說刑部郎中薛仁方擅自無端拘留他的父親,乃是因為其父身為國戚之故,橫生枝節。
李世民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後,凜然的目光淡淡掃向下麵的臣子,繼而似乎漫不經心道:“眾卿家有何異議?”
褚遂良不解地看了長孫無忌一眼,見其並未有絲毫異色,便也按捺不動。
隻見一些官員在聽見楊譽二字後,都不由得麵色為難,最終卻依舊都選擇沉默以對。
李世民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隨後便故意麵露怒色道:“薛仁方枉顧律令,肆意關押國戚,行杖一百,撤去都官郎中之職,朝後就由中書省擬旨吧。”
話音落地,在朝會上向來並不多話的長孫無忌突然站出來駁斥說,這楊譽並非無辜被押之人,而是倚仗淫威,觸犯了爭奪官婢的律令,依法當拘。
魏征一聽,皺起眉頭,深深地看了長孫無忌一眼,短暫的思忖過後,起身對皇帝勸諫道:“仁方既是職司,能為國家守法,豈可枉加刑罰,以成外戚之私乎?”
爭奪官婢?褚遂良了然地微微點頭,這可算作是最合適的緣由了。從這條罪名開始,楊譽的任何一條劣跡自然不會被輕易放過,想到這裏,再看看長孫無忌依然笑得溫和的麵龐,心中也不由得微凜。
楊遷眼見事態一轉,麵色立刻張皇起來。可當他把眼色遞到平日裏相熟的同僚臉上時,卻發現他們不約而同地將視線移開,仿佛置若罔聞一般。
李世民冷漠的眼神直到這時才稍稍回暖,當魏征又提及長安城裏不少世家貴戚猶如城狐社鼠,若不嚴加防範,必將危害百姓社稷時,他立刻回到了那個開明的賢君之位上,不但爽快地承認自己思慮不周,對薛仁方的不畏權貴更是不罰反賞。
朝會散後,魏征難得地走到長孫無忌的身邊,出言相問:“長孫大人,今日為何突然替薛仁方說話?”朝中恐怕鮮有人不知這長安一霸楊譽的背後便是蜀王吧。
長孫無忌端著溫和的笑臉道:“魏大人,外戚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如同楊家父子這般欺壓百姓、仗勢橫行之輩,我可不願我們長孫家的名聲不過因為外戚二字就此給牽連了呀。言盡於此,在下先行一步了。”
魏征看著長孫無忌的背影,直到數月後,才真正明白了這話中的深意。而也因此在那一次,他收回了諍諫的腳步,也徹底明白了長孫家究竟在陛下的心中占有的地位。
而此刻,在朝廷上被倒打一耙的楊遷不得不又灰著臉找上了妹妹。禁不住愛妾在枕邊的哭求,或者還未曾明了這中間的利害,李恪隻好入宮向母妃說了這事。
楊蕊側臥在榻邊,聽完便不以為意道:“我當是什麼大事呢,不就是你那妾室的父親搶了官家的奴婢被抓了起來嘛,既然現在是刑部在處理此事,那裏的官員難不成還會駁了你的麵子?”
李恪見狀,不由得焦急道:“母妃,如今這樁案子,誰去說情都沒用,父皇親自下的令,對外戚仗勢欺人的要從重處理,這不是分明要了楊譽的命嗎?”
楊蕊蹙眉看了兒子一眼,微微責備道:“怪不得沒長進,原來你的心思都用到了這種小事上麵。既然是你父皇的意思,那就算了吧,別惹得他遷怒於你。”
“母妃,可是,馨兒心腸最是孝順了,要是知道她爹出了什麼事,那還怎麼了得。”李恪悶悶道,“母妃也知道我最喜歡馨兒了。”
楊蕊輕輕歎息道:“想我當年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對你父皇也是一見鍾情,你怎麼就隨了我的癡心呢?罷了,既然那楊譽也沒犯什麼大錯,我就替你求了這一回吧。不過有一樁事,你得答應我,即使再喜歡你那小妾,也絕不能怠慢了王妃,懂了嗎?”
李恪麵帶喜色道:“是,兒子明白,從前母妃說的話我也都記得。”
楊蕊寬慰地摸著李恪的臉龐道:“愔兒還不懂事,你的年紀又夾在太子和四皇子當中,不受重看,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母妃的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可你不同,有些事情畢竟要受製於人,就連楊譽這麼小的一樁事,我們還不是得去求別人?”
李恪點頭,臨去前突然想到什麼,追問道:“母妃,萬一父皇還是不答應呢?”
楊蕊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奇怪,隨即微笑道:“放心,若真的如此,母妃再去求皇後便是,你也知道皇後為人寬厚仁慈,而她的話你父皇也必定是聽的。”
夜色降臨的時候,楊賢妃倚在軟墊上,微睜著眼問道:“陛下今日還是在立政殿嗎?”
“是,娘娘。”身邊的宮女小聲地回道。
“替我更衣,我這就去一次皇後那兒。”楊賢妃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厭然。
立政殿中,如同平日一樣,李世民正伏案批閱著奏章,而若水在將孩子哄睡了後,便隨意挑了一冊書卷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