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拿起帝王的冠冕遞給若水,若水稍稍猶豫了一下,這才接過,替他戴上,舉止從容而自然,兩人之間彌散著一股淡淡的張力。
“時辰快到了,我們走吧。”寬大的衣袖下,帝後之間十指交握,不知為何卻讓若水想起了她從別莊回來的那夜除夕,那時的他們也是這樣相攜著走出寢宮,可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什麼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含元殿是大明宮的主殿,用於舉行各類大典和元、朔的中朝,地位與太極宮中的太極殿相仿。禦輦從寢宮中離開,穩穩地行至含元殿前的禦道上停下,鄭吉在一邊迅速打起簾子,李世民先下了行輦,朝裏麵伸出手,若水微一凝神,將右手交付到了對方的手心中,隨即緩緩地走了下來,刹那間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驚人的壯闊與雄渾。
抬頭仰望著這座屹立在高崗之上的殿宇,白牆,紅柱,青瓦,絲毫沒有之後那曆朝曆代皇宮建築的奢華與華貴,它的雄偉正如同這初唐的氣象,大氣而沉穩。
李世民自豪地看著若水由衷讚歎的神情,他知道,也許若水會更喜歡平凡樸質的生活,可自己能給她的是同樣屬於他們的另一個家園。
走在通往主殿的禦道上,李世民看著殿身兩端的樓閣道:“這就是棲鳳、翔鸞二闕,與主殿有廊道相連,不過在我看來倒頗像岩鷹展翅欲飛的雙翼。”
看著愈來愈近的大殿,若水不自知地握緊了那自己指間纏繞的手掌,滿殿的朝臣、嬪妃,自己的命運還是回到了這裏,回到了這個王朝的頂端。
當玄色與青色並列而行的兩個身影一同出現在殿宇之中時,四座寂然。直到陛下與皇後已經在上首的禦案前坐下之後,殿下眾人似乎完全愣在了當下,無人發出一絲的聲響來。
長孫無忌暗自歎了口氣,自從貞觀二年從尚書右仆射的位子上請辭以來,原本應當是清閑許多的日子偏偏反倒是越來越忙碌,見到舅舅朝自己看來的眼神,他定了定神,作為司空理應為群臣之上,於是越眾向上端下跪行拜禮,恭敬道:“臣參見陛下萬歲,皇後娘娘千歲。”
此言一出,便再也容不得任何人猶疑,殿中立刻就俯跪了一片人,盡管心中的駭然並未有一絲的消退,可是,皇後的的確確再一次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若水含笑的目光輕輕地落在韋貴妃的身上,韋妃隻覺得自己的後背似乎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還沒來得及細想,她已經深深朝前方行了參拜之禮,而品級在貴妃之下的其餘嬪妃自然也跟著在後邊跪下行禮。
待李世民叫了起之後,若水看著入席的一眾女子,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她的眼神安詳而澄澈,帶著溫和而寬仁的笑容道:“起身吧,跪久了對身子不好。”嬪妃們低垂著眼眉,謝恩之後,歸坐於原位,精心裝扮的容妝卻掩不住那同樣的煞白。
李世民將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中,可似乎完全不以為意,仿佛那些臣子的失態與嬪妃的失儀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嘴角的笑容也是過去很久沒有過的溫暖與真實,他平和地開口道:“諸位愛卿,今日朕於含元殿設宴,為的正是慶賀皇後病體初愈,因此也算是家私宴,你們不必拘束。”
若水微微抿了一口淡酒,徐徐地鬆了一口氣,如同不經意般地將視線緩緩地拂過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當中有眷戀,有喜悅,有苦澀,有驚懼……還是那掩蓋不住的憎惡……看到這裏,她不由得輕歎,都說癡者悲傷,許多年之後倒有一個人說得一點也不錯,不相愛者,便可不相棄。
直到很久之後,那一天的禦宴依然深深地銘刻在人們的心中,絲竹聲響,羅衣飛舞,他們的陛下開懷暢飲,千杯不醉,他們的皇後淺笑雍然,一如從前,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可是又似乎一切從這一天起就變得再也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