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三年,五月。
夜深人靜,太子殿下與魏王殿下相攜離開了帝王的寢殿,看著麵前的弟妹們,哀傷地搖了搖頭,欲言,卻又止。
明達撲到長姐的懷中低聲啜泣:“爹……爹他會好的,對嗎?”
明瑤的聲音破碎而沙啞:“大哥,青雀哥哥,爹他真的……”
“爹把你們趕走之後,又昏沉了一陣,方才似乎有些清醒了,恐怕隻是……”李泰的話語一澀,“爹現在隻想和娘在一起,別的人統統都不許在場,而遺詔也已經備好,所以……”
末子仿佛不願意接受似的閉起眼,身子不由自主地打著戰:“大哥,那禦醫怎麼說的?”
承乾將末子攬在懷中:“就連孫思邈也說已經藥石用盡,也許今夜或明晨爹他就會……”
末子緊緊拽住大哥的衣袖,爹總是說盡管他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可是男孩子就應該從小懂得保護自己的母親和姐姐,將來才能夠保護住自己的妻子和兒女,所以他一定不能哭。
承乾拍了拍弟弟的後背:“末子,要哭就哭吧,不要忍著。”
末子抬起紅紅的眼睛:“大哥,你說要是我哭出來了,爹爹會不會就站到我麵前,和我說,你是天可汗的兒子,所以一定要堅強。”
承乾的臉上盡是無淚的悲傷,此刻的他不能有任何的軟弱,他稍稍仰起頭,似乎這樣就可以不讓淚水流下:“娘在送我們出來的時候,對我說,如果,爹不在了,那她也許也……她還說,希望我們不要怪她自私。”
空蕩蕩的大殿內一片死寂,突然,一聲讓人心如刀絞的哀哭聲在四壁中回響著,明達從姐姐的懷中掙脫開來,要向內殿奔去:“不要,我要娘,兕子不要做孤兒,不要!”
李泰第一個反應過來,一把攔住妹妹:“兕子,不要這樣,爹和娘都會難過的。”
明達哭喊著:“才不會,爹和娘要是真的舍不得我們,那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啊!”
“兕子,不要……”李泰隻能鉗製住妹妹的手臂,喃喃地重複著相同的話。
“他們不要兕子了……不要我們了啊……”明達無力地朝自己的姐姐、哥哥還有雙生的弟弟哭道。
“每個人都會有這麼一天的,兕子。”明瑤抬起淚眸,勸道。
明達麵色蒼白,死死地握著雙手:“娘曾經答應過我要看著我出嫁,爹答應過我要活得長命百歲,可為什麼這些承諾都不算數了呢,既然無法做到,他們又為什麼要答應我,為什麼要這麼晚才把我生出來呢!結果,我還沒長大,他們就要離開……這……青雀哥哥你做什麼還要攔著我呢?”
末子靜靜地從邊上走了過來,朝兄長搖了搖頭,緩緩地拉開明達的手:“姐姐,其實,我們都應該明白的,不是嗎?爹和娘,曾經分開過一次,就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明達猛地抬起頭,怒視著那張與自己相似的麵龐,良久之後,她頹然地沿著柱子慢慢地滑下,雙手環抱著屈起的膝蓋,看著殿外的黑暮,喃喃道:“這天,什麼時候才會亮呢?”
內殿被緊鎖的門內,李世民握著妻子的手,凝視了許久:“若水,你的心在不在我這裏?”
若水的嘴邊淺淺地展開一絲笑容,如同黑夜中靜放的曇花,她點了點頭,如果說愛是純粹,那自己最純粹的愛已經給了麵前的他。
“那,這些年,你幸福嗎?”李世民的聲音變得更加急促了些。
若水的目光微微地顫了一下,落在那張憔悴的病容上,她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撫著他冰冷的額頭,人們總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世間最美好的願望,而他們似乎已經做到了。
貞觀十四年的夏天,侯君集統率一眾將領從高昌凱旋而歸,時僅半年收回了三州、五縣二十二城,李世民在宴席中喝得酩酊大醉,那個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天子抱著她,興奮道:“若水,快了,攻下了高昌,接下來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統一整片西域的疆土了。”聲音中帶著萬丈的豪氣,仿佛回到了金戈鐵馬、征戰天下的那段歲月,
可是,這雄心萬丈的百年霸業卻被突如其來的一樁樁禍事接二連三地打斷,李世民不是神,他無法預知未來的一切,而即使若水知道曆史的走向,卻也同樣無法令其避開所有的傷痛與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