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敏不相信，她拿了小筐又翻找了起來，在一堆線團雜布之間還真的翻到了東西——是一張嶄新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是顏錦繡。顏錦繡的照片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穿了件雛菊圖案的和服。清敏想，任何一個中國人都不會在國破家亡之時穿著侵略者的國服還可以笑得那麼無憂無慮陽光明媚，更何況錦繡還是“共產黨員”。
除非，她是個日本人！還有個問題是，剛才清敏在翻名單的時候，小筐裏是沒有這張照片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清敏忽然覺得心底猛地一涼，完了，那份名單！
清敏已經很注意控製自己的鼻息以及翻找東西時櫃門開啟的聲音了，沒想到太陽穴還是被人對上了槍口。
“不許動！”是錦繡的聲音。剛才清敏進來的時候，她還在床上睡得酣甜來著。看來，是她太低估了這位日本特工的實力。
“你騙了我，你這個日本人！”反正計劃已經失敗，清敏也無所謂破罐子破摔，她憤憤地回過身，對著顏錦繡恨聲道：“你一直在利用我！”
“是啊！那又怎麼樣？你還是很聰明的，至少比清若聰明，居然可以發現我是日本人！可那又怎麼樣，你很快就要上西天了，哼！”錦繡冷笑著說，“快說，共黨名單被清若那個死丫頭究竟藏在哪裏了？說！”
“你這個禽獸！你一定知道清若的下落！你到底把清若怎麼了？”如果不是礙於太陽穴旁黑洞洞的槍口，清敏早恨不得撲上去把顏錦繡給撕得粉碎了。
“我不知道清若在哪裏，如果知道，我早就把她抓住逼問出共黨名單的下落了。快說，共黨名單究竟在哪裏？”錦繡說著，手指已經搭在了扳機上。
“你這個騙子，早已經偷走了我的名單，還想怎麼樣？這樣把我騙來騙去，很好玩嗎？如果你想開槍就開好了，我寧願死也不願意再被你利用！”大不了一死，清敏豁出去了。
槍聲終於還是響了起來。清敏隻覺得耳邊一陣嗡嗡作響，她閉著眼睛，等待著死亡的來臨，卻沒有想象中的疼痛，詫異地睜開眼來，卻看到一張焦急的麵孔。是川口！被殺的是顏錦繡，川口的槍法很準，正中她的胸口。
來不及問什麼，川口已經拉住了她的手，急急道：“快逃！聽到槍聲，大批日軍馬上就會蜂擁而至，到時候再逃就來不及了。”
被川口拽著一路盲跑，最後停留的地方居然是日華大影院，他們偷偷地從影院的側門鑽進去。早已守候在那裏接應的人是一個穿麻布汗衫的矮個少年，見到川口後慌忙道：“誌恒哥，要快，沒有時間了。”
“那你快上樓去開機器。”川口忙吩咐矮個少年，又低下頭對清敏道，“等下再跟你解釋，你快跟我來。”說著就拽著清敏在第一排找了個中間的位置坐下。
這是要做什麼？看電影？在這麼危難的時候？清敏的腦海中充滿了疑惑。
白色幕布上開始出現人物的影子，先是演員名，然後是第一場，大家公子秦楚月剛從北平回來，秦家老少在門口把他圍了個團團轉……
“你知道你姐姐在哪裏嗎？”川口盯著幕布，開口道。
“在哪裏？”
“在那裏麵。”川口指的方向，竟然是那塊幕布。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可是，當我一遍又一遍地不停翻看這部影片後，我發現這是個事實。你姐姐還活著，隻是不在我們現在的這個世界，也不在七十多年後的那個世界，而是，在電影裏的那個世界。”川口仍是緊緊盯著幕布，不急不緩地說道。
“七十多年後的那個世界？你是說2010年？”清敏吃了一驚。
“對，我和你還有清若一樣，都是從外麵那個世界過來的，我原名叫蘇誌恒，高中的時候就和你姐姐在一起了，我們很相愛。”說這句話的時候川口終於轉過臉望向了清敏，提到清若名字的時候，他目光中的柔情像要化成了水。
怪不得自己會覺得他很熟悉，其實自己在幾年前就見過他和姐姐在一起，隻不過時間太長忘記了而已。
“後來因為這本書，把我們帶到了這裏的世界。你姐姐成了紅遍亂世的大電影明星，我誤殺了一個從東京剛下飛機要來上海就職的日本軍官，後來為了更好地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幹脆拿了他的身份證件冒了他的名。我們表麵的身份各異，實際上後來都偷偷加入了地下共產黨。可是你姐姐卻忽然消失了，我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她的蹤跡。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忽然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後來你來到這個世界，成為了顏錦繡的棋子。為了不出意外，我一直在暗中密切監視著你，沒想到你居然會找到地下共產黨員的名單。為了不讓名單外流，我對你撒了迷藥迷暈了你，拿走了名單，放上了顏錦繡身穿和服的照片，就是想讓你明白，顏錦繡才是你真正的敵人。你姐姐失蹤後，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想她是不是已經被害，或者已經回到了七十年後我們的世界。但是後來，我發現她還活著，隻是，活在了那個世界。”川口的手指再次指向了那塊幕布。
“因為我發現，我每看一遍電影，你姐姐的動作都會有細微的變化。比如，她在上一遍的這個播放段本來笑了，下一遍的時候卻沒有笑……這在其他影片中是不可能發生的現象，可她發生了，我隻能大膽猜測，影片中你的姐姐想告訴我們一個信息，那就是她還活著，活在電影裏。還記得這本書嗎？”川口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本書，那麼熟悉的陳舊的藍色的書皮，書名是——《絕版聊齋》。
“這本書，有著把人從一個空間轉換到另一個空間的魔力。它的秘訣就是，有光。當然不是什麼光都可以，而是碰巧可以讓它產生某種魔力的光，比如蠟燭。而我想重新見到你姐姐，就要找到這道光，這道可以產生神奇魔力帶我到電影中的那個世界的光。而現在，我找到了。”川口說著站起身來，走到清敏麵前輕輕地問，“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清敏有一瞬間的怔愣，終於，點頭。
然後她看見川口抬起腿站在了靠椅上，而後又摘下軍帽朝後麵二樓放映出電影光線的那個窗口緩慢地揮舞著。
光線慢慢地朝這裏移了過來。
清敏閉上了眼睛。
是春日午後陽光和暖的小花園，一樹茶花正開得豔了整個春天，麵色和藹的老太太正帶著金絲邊眼鏡靠在搖椅上眯著眼睛曬太陽。
“哦，奶奶，你講的這個故事是真的嗎？真有那麼神奇的一本書嗎？”臉上有零星雀斑的清瘦少女，燦爛的笑容很是迷人。
老人隻是微微地笑著，什麼也不說。少女一下子就不依了，撲上老人胖胖的身體撒嬌地打鬧著：“奶奶，騙人！奶奶，騙人！”
這春日的嬌陽，真好。
清敏沒有和川口一起進入到電影中的那個世界，她欺騙了他。
因為清敏知道，那個世界已經有了姐姐，再容不下多一個的她，所以她在光線快照到身上的前一秒躲開了。
不過幸運的是，後來清敏還是逃過了日軍的追殺。隻可惜她再也沒有辦法回到七十多年後真正屬於她的那個世界了。她被那本神奇的書永遠地留在了這個空間，而那本書被川口帶進了電影裏。
隻是清敏不知道，姐姐在利用《絕版聊齋》把自己帶到電影中的那個世界後，這本書怎麼會又出現在了川口手中？或許，川口也不知道。你知道，這個神秘的世界總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解釋清楚的。
不過還好，這裏的空間也是會發展的，比如，清敏會蒼老，中國會解放。
當然，清敏也會嫁人，新郎是個國民黨軍官，人不英俊，有點胖，好在憨厚實在，對她也很好。解放前她隨他一起去了台灣，直到現在。
隻是她記憶深處最柔軟的那片海洋，留給了那年那個空曠安靜的電影院，英俊的男子轉過頭問她：“你願意跟我走嗎？”
她點頭，不過是因為迷戀這句話的內容。
隻是場美麗的錯覺。
她曾愛過他，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偷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