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版聊齋之鴛鴦繡鞋_淼淼(2 / 3)

洋鐵雕花的床榻上,清敏安頓好錦繡躺下,這時錦繡的臉已經腫得像個發麵饅頭了。清敏小心地用沾了鹽水的毛巾小心擦拭,看著錦繡的樣子,她心疼得淚珠子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錦繡靠在床頭,握著清敏的手,虛弱地說:“清敏,我的身份已經暴露,川口洋介一定不會放過我,今天也絕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放過我的,他一定有陰謀,你要小心……不要,不要中了他的詭計。”

清敏連連點頭。錦繡忽然又問:“你這幾天住在你姐姐的房裏,有什麼發現沒有?”

“什麼?”清敏茫然。

“其實,你姐姐同我一樣,是共產黨的情報員。你姐姐失蹤前,手上握了份共產黨潛伏在上海的情報員的全部名單。那份名單至關重要,可你姐姐現在忽然失蹤了,那份情報我也已默默尋找了許久,一直未果。你若有什麼線索,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告訴我。那份情報,隻有在同誌們的手上才安全,你……一定要幫我。”

“嗯。”清敏被顏錦繡的愛國情感所激勵著,重重地點了點頭。

即使這一切隻是一場戲,一場夢,自己也要努力演好自己的角色,不僅僅是為了姐姐,現在看來,更多的是為了錦繡。她是真正被這個為了堅持自己的信念願意付出整個生命的女子所深深感動了。

川口邀清敏看電影,清敏本是想拒絕的,但想到那些嚴密監視在顏錦繡洋樓外圍的日軍,便妥協了,她不想讓錦繡再受到傷害。在日華大影院,全場隻有他們兩個人,放映的影片是《絕版聊齋》。

因為隻有兩個人的緣故,電影院裏顯得十分冷清寂寥,即使是在白天,也平生了幾分詭異的氛圍。一段時日前,日軍還未侵進上海時,這裏還是很繁華鼎盛人流熙攘的,這影院的名字當時也不叫日華大影院,而是叫大中華影視劇院。現在川口進來,把影院改了名字,這裏也就成了他一個人的專屬影院了。

第一次在電影裏看到自己姐姐的身影,雖然是沒有聲音的黑白影片,清敏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影片的內容很簡單:

故事發生在一個名叫高莊的山野小鎮上。清若飾演的柳冰心是個大家閨秀,和大家公子秦楚月是指腹為婚的一對青梅竹馬。兩人洞房之夜,新娘卻自絞於婚床前。新郎悲痛萬分,絕望之下選擇了以死殉情,在新娘下葬之日撞死在了棺木上。不過兩日之間,喜事變喪事,柳秦兩家上下一片哭嗷動天。

按照高莊的風俗,人死當天所穿的一切衣物都要燒掉,除了鞋。柳冰心因為怨氣太重,死後陰魂不散,魂靈寄托於婚事當天所穿的大紅色鴛鴦繡鞋裏不肯離去。怨魂知道自己是被貼身丫鬟小翠下毒所害的,小翠因為暗戀秦楚月多年,不能忍受自己心愛的男人將與別的女人芙蓉帳暖永結百年之好,在新婚之夜新郎進入洞房之前,借給柳冰心奉茶的機會毒暈了柳冰心,然後把她掛在了橫梁的吊繩上窒息而死。

小翠被怨魂所擾,夜夜驚夢,不得安寧。聽下人閑談說茅山上有位茅山道士,法力了得,一般魑魅魍魎絕不是他的對手,於是千辛萬苦地上山求助。茅山道士下山收鬼,發現此怨靈身上冤氣極重,一一查來,發現小翠才是罪大惡極的殺人凶手,最後協助官府破了案,怨魂才自然散去。

是個很俗套的聊齋故事,皆大歡喜的結局是那個時候的影片最喜歡用的表現手法。清敏卻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尤其是看到變成怨鬼之後的柳冰心從鴛鴦繡鞋裏冒出來的時候,先是一陣白煙,然後是淩亂的白發,蒼白得可怖的臉,猩黑的流著黑血的嘴唇……拙劣的化妝方式和拍攝手法,還是讓清敏看得心驚肉跳,或許因為演員是自己的親姐姐的緣故。

像是了解清敏的想法,中途的時候川口忽然緊緊地握住了清敏的手,因為太過緊張的緣故,這次清敏沒有推開他。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影片裏的清若,仿佛是活的一樣。”川口湊到清敏的耳旁說。溫暖的鼻息均勻地撒在清敏臉上,清敏的心率忽然加快了起來。

“你是想誇我姐姐的表演出神入化嗎?”清敏笑著打趣。轉臉卻看到川口的表情很是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順著川口的目光將視線再次移到黑白屏幕上時,清敏的心裏馬上一驚。

劇中有幾個鏡頭,清若的笑都很奇怪。開始幾幕是清若還沒有變成怨魂的時候,清麗秀雅的大辮子小姑娘和剛從北平回來的風華正茂的秦家少爺在山坡上玩鬧,少女的笑容和她手中的野菊花一般燦爛,笑著笑著,少女的臉卻忽然轉了個方向,對著屏幕的方向笑了起來。後來類似的情況出現了幾次,女主角本來對著別人笑得好好的,忽然就方向一轉,對著屏幕笑了起來,像是知道底下有人看似的。

最後一次是在清若變成怨魂後,來到小翠的床前作弄。麵對著床上正熟睡的小翠,她忽然伸出血紅色的指甲,露出猙獰的笑,依然是笑著笑著,忽然朝後望了一眼,笑了一下,白的臉紅的唇,還有那兩顆駭人的僵屍牙就那樣赫赫然地掛在了屏幕上……

姐姐活在電影裏——清敏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手心裏就全是汗了。川口貼心地掏出手絹來放到清敏手心裏,清敏愣愣地接過,聽這個男人在自己耳邊輕聲歎息:“這個電影,我已經看了不下十遍了,每一遍看,都會有不同的感覺。你知道嗎,這個是清若失蹤前演的最後一場電影。”

男子那麼傷感的語氣,讓清敏不知為什麼有些心疼。她呆呆地望著川口線條分明的側臉,想,如果這個男人不是日本人該有多好。

“你喜歡我的姐姐,對嗎?”清敏猶豫了一下,還是問。

川口愣了一下,詫異地轉頭望了清敏一眼,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清敏望著他的眼睛,那雙清澈的卻有著怎麼也掩飾不住的一層又一層洪水泛濫般憂傷的眼睛,心忽然就很痛很痛起來。

這個日本人,對於清敏來說,是個迷。清敏不知道的是,自己內心的某根琴弦在某個時候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被他彈奏上了哀傷的情緒。

是靜謐幽深的夜。

紫彩琉璃台燈還散發著微弱的光線,清敏正在清若的房間裏四處翻找著。終於,她的目光在一個竹編收納小筐裏停留了下來。真正吸引她的是,小筐裏的那雙大紅色鴛鴦圖案的絹布繡鞋。這是一雙做工很是精巧可人的繡花鞋,清敏第一天住到這裏時就被這雙鞋的秀美別致所深深吸引,不過那個時候她隻當這不過是雙普通的繡花鞋而已。但今天看了清若所演的《絕版聊齋》後,她才忽然想起來,這雙鞋,不正是影片中怨魂附身的那雙鞋嗎?

清敏對著台燈微黃的光線細細摩挲著這雙鞋,金的絲線,軟的紅絹,兩隻鴛鴦更是栩栩如生。忽然,清敏像是想到了什麼,拿起小筐中的大紅剪刀就朝繡鞋的底子剪去。

直到一張土黃色的粗布從鞋底的夾層中露出,清敏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果然,和自己預料的一樣,沒想到以前那麼迷戀的敵特片居然還真的派上了用場。她把土黃色的粗布抽出來,抖開,果然是毛筆小楷工整寫著的地下共產黨員名單。這個,就是錦繡想得到的東西了。

其實清若在拍《絕版聊齋》的時候,已經在提醒別人她會將名單放進鞋底了。婚禮前夜,待嫁的新娘還在辛苦地縫製著婚禮用的鳳冠霞帔以及鴛鴦繡鞋,羞澀的笑,將一層層的底子慢慢地縫上去,這個與劇情沒有太大關係的情節,居然整整被拉了漫長的一個鏡頭。

清敏望著那張土黃色的粗布,有些得意,目光卻在看到蘇誌恒這個名字的時候凝固了下來,疑惑浮上眉頭。為什麼,這個名字自己會感覺那麼熟悉?正想著,她忽然覺得頭越來越重,手中土黃色的粗布在眼中漸漸成了雙影……

不知道過了多久,清敏醒來後感覺像是剛經曆了一場重感冒,頭痛欲裂。她回過神兒來再看手上的名單,吃了一驚,繡花鞋和地下黨名單,居然就這樣憑空消失了!方才的所有種種,仿佛不過是自己做了一場虛無的夢罷了。

可被翻得淩亂的竹編小筐和桌上擺著的大紅剪刀卻又像在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清敏迷茫了,她望向窗外,這時天色尚早,星月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