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上海.夏
"夜上海 夜上海
你是個不夜城
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
隻見她笑臉迎
誰知她內心苦悶
夜生活
都為了衣食住行..."
黑色羽毛扇子掩蓋著臉,在柔軟的羽毛間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角落裡。我收起羽毛扇,看著舞池中一對對翩翩起舞的佳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曉色朦朧 倦眼惺忪
大家歸去心靈兒隨著流動的車輪..."
眼波再次忍不住望向那個身影,每當接觸到我的目光,他都會翹起一個微笑,劉向東的笑一向是這樣溫和又令人舒服,在這個混雜紛亂的舞廳內,劉向東的微笑和我的歌聲將我倆的距離拉近,他是唯一一個專注聽我唱歌的人,從前的我隻是希望可以利用我的歌藝來賺錢,但我卻從不知道唱歌的意義,原來一場有人欣賞的表演才算是真正的表演,這跟金錢毫無關係,甚至比起賺取金錢來得更有意義,對於我來說,劉向東並不是客人,而是一個"知音人"。
表演結束後,我依舊在台下跟客人寒暄,有客人給了我賞錢,我知道他們都是出於善意。劉向東一直看著我,臉上仍然掛著淡淡的微笑,我不知道他對於我這份工作有何感想,又或者看見我跟客人談話喝酒有什麼想法,要是他要疏遠我甚至看不起我我也沒能為力,不過大概是我自己多想了吧,劉向東一直對我很友善,近乎是有點恭敬。
當我走向劉向東的時候,又看見幾個姊妹在調戲他,我失笑一下,這個人永遠都不會拒絕別人!
幾個女孩子正想給劉向東灌酒,我走過去一把將酒瓶搶走。劉向東看到我就好像見到救星一樣,他連忙站起來,睜大他小鹿般的眼睛盯著我,好像在發出求救信號般。
"你們幾個丫頭啊..."我笑著瞪瞪她們。
"嘻嘻!我們當然好好招呼薔薇姐姐的朋友吧!向東哥哥,你居然不會喝酒啊?怎麼每次來這兒都隻管聽薔薇姐姐唱歌..哈哈.."
"以後再戲弄向東哥哥,當心你們的屁股啊!"
幾個丫頭吃吃笑笑離開,劉向東的雙手不自然地插向西褲袋子裡,他尷尬地看向我,而我也是直勾勾地看著他,直到大家忽然噗哧大笑出聲。
我和劉向東離開舞廳的時候已經是十時許了,仲夏的微風吹往這條寧靜的街道上,我倆並肩走著,沒有對話,隻是聽著大家合拍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劉向東每隔幾天就會來聽我唱歌,完結後他會送我回家,這也是我一天之中最愉快最舒服的時刻。
劉向東已經不再拉車,他現在在一間報社裡麵工作。劉向東把他寫的文章拿給我看,他寫的文章有很多,抒情的散文,描寫上海風景和情味的文章,生活記敘,連時事評論也有,我沒有讀過什麼書,可是他的文章總是浸透著濃濃的味道和詩意,令人很有共嗚和啟發,於是我偷偷把他的文章拿到一間報社,因為我認識報社的編輯,他看過劉向東的文章後也大為滿意。當我對劉向東說出到報社工作一事的時候,他是無比的驚訝,可是下一刻卻有點兒不願意,我知道劉向東一定是以為因為我的關係他才可以有機會到報社,他這個人的自尊心真不是一般強!我向他解釋說就算有人士關係,如果你自己沒有實力也是徒然的...最後劉向東還是答允了,我就知道他不會拒絕我,隻是在我麵前他要維護自己的自尊。
當轉到一個巷子裡的時候,劉向東突然停下腳步,我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在黑暗之中隱約可見一輛被棄置了的黃包車。劉向東看著我,展露出一個有點兒調皮的笑容,當下我立刻會意了。
"很懷念?"我問。
"嗯...是很值得懷念。"劉向東走到那輛黃包車旁邊蹲下來檢查。
看著眼前的畫麵,仿佛又回到從前劉向東每晚接送我的情景,那時候的他什麼都沒有,現在的他已經找到更理想的生活,有能力做更多,他不再是窮小子,可是這樣的變化卻沒有改變這位年輕人純真的心,他那純淨無染的眼神依然是這樣令人觸動。
"看來沒什麼問題,不如來坐一回?"
"好!"
劉向東拿出手帕抹去坐墊上的塵埃,然後脫了西服。我坐上車子,接過他給我的西服,他接著使勁把車子一拉,我的重心一下子往後移。
"出發了!"他偏過頭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