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劉先生有愛人嗎?"遠處一個戴帽子,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大喊。
我愕了一下,四周的女孩子都好像看獵物般盯著我,我呼了一口氣,微笑道:
"還沒有!"
當下,女孩們都放鬆了,接著更是一堆人捧著書本湧上前。這場書迷見麵加記者會足足舉行了兩個小時,簽名的手也快要感到發麻。
正當人群散去的時候,我看見遠處有一個穿淺藍色旗袍的女子靠在燈柱下,她頭上圍著一條深藍色的絲絹,包裹住她眼睛以下的半張臉,而一副圓大的墨鏡則覆蓋她的眼睛,我整個人僵硬著,心跳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急速,街上四周圍的聲音一瞬間離我而去,腦子隻剩下嗡嗡聲,無論她怎樣掩飾我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我的秋兒,她回來了。
坐在咖啡館裡,我的目光無法從秋兒身上離開,眼珠不停在她身上摸索,好像死命的要探出什麼,桌子下的手一直在顫抖,使我不得不緊緊捏著褲子。秋兒沒有脫下絲絹和墨鏡,可是我仍然感到她看我的眼神是一樣的深邃,而我也仿佛看到絲絹背後那張一直教我沒法忘掉的俏麗臉容。
"秋兒..."我首先開口,卻驚訝於自己沙啞無比的聲音。
"你好嗎?"秋兒以清脆的聲音問我。看到我還是處於驚訝中,秋兒便溫和地繼續說,"恭喜你,終於成為了大作家!我很高興!你真的很受歡迎呢!"
"秋兒...秋兒..."我癡癡地看著她,嘴裡不斷吐出她的名字,好像永遠也叫不夠。
"本來隻想看一眼就走,怎料..."
看一眼就走?為什麼?為什麼看一眼就要走?
"那年山西淪陷了,死了很多人...每一晚都是戰火聲隆隆的。"秋兒平靜地說,就好像在訴說著一個跟自己沒有關係的事,"我們都跟著逃難,後麵而來的都是炮彈..."
"那你父母呢?"我問。
秋兒沒有答我,墨鏡絲絹都掩飾她的表情,可是那柔軟的絲絹在微微顫抖,然後我看到它濕了。
"秋兒...讓我看看你。"
秋兒搖搖頭,然後垂下頭兒,這次我第一次看到秋兒的軟弱,以前那個傲氣孤高的她已經死了?不是,不是這樣,秋兒是一直脆弱的,現在如此,以前亦如此,隻是從前那個社會逼使她用成熟來偽裝自己,這麼多年她是如何熬過去的?這一刻我真的很痛恨自己!
"我想看你...無論如何我也想看你,秋兒..."
"你不會想看的,連我自己也不想去看。"
秋兒冰冷的聲線令我心中泛起刺痛,淚水從眼眶緩緩流出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哭起來,可是眼淚卻流過不停,我並沒有哭出聲,就是讓它慢慢一波接一波流出來,湧泉的淚就像代表了我心中澎湃的情感,一直傾流而出。直到很久很久,秋兒伸出瘦弱的手緩慢地掀開絲絹,絲絹下的唇是蒼白無比,從前這兩片唇是多麼艷紅晶瑩,而且還可以唱出美妙的歌。
絲絹整條滑落,秋兒再用雙手摘下墨鏡,於是,整張臉就這樣呈現在我眼前。秋兒右邊額角直到臉頰邊都被燒傷了,留下一塊凹凸不平而紅腫的疤痕,另外的半張臉雖然完全沒有問題,但隱約還可以看到有被修復過的痕跡,可是,毀掉的臉容並不讓我感到害怕,隻是秋兒空洞無物的眼神令我不得不由心底慌起來,在她眼裡我已經什麼都讀不到,就像是一個無情無慾的死物,歲月將她的姣好的臉容奪去,難道連心也要嗎?
"秋兒...不..."我用雙手掩臉,手掌盛著不斷湧出的淚水,我忍不住在手心內放聲大哭,整個身子也劇烈地震顫起來。
"向東...別這樣,早知如此就不應該讓你看。"
我就像孩子一樣痛哭著,這八年來就算有多想秋兒我也未曾這樣哭過,我哭並不是因為秋兒的臉,而是我真的怕秋兒不再是以前的秋兒,那個靈氣、可愛、調皮、聰明、高傲的秋兒...
我慢慢的平伏過來,當我放下手掌的時候,卻發現對麵已經空無一人,我慌忙的跑了出去,可是繁盛的大街上就隻有紛亂的車聲和人聲,我推開一個個路人,越過一輛輛車子,在大道中央發瘋似的穿梭,卻依舊沒有那個我想找到的倩影。秋兒又走了?又再次無聲無息離開了我?還是剛才的所有所有都隻是一場夢?我不要!我不要秋兒再是個夢了!我要找到她,我要她好起來,要她再次給我唱歌。
跑到大街的盡頭,一個淺藍色的身影穿梭於一群黃包車之中,她慢慢的愈走愈遠,正當快要消失於眼前的時候,我用盡所有氣力高喊:
"李秋兒!"
她說過"江水始終要流到屬於自己的地方",現在我隻是希望她願意流回我身邊,而我就做保護她的流水,直到永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