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上海.秋
我站在鏡子前麵整理自己的西服,隨後從桌子上拿起梳子把黑髮往後梳,接著用髮蠟把它固定。怔怔打量鏡裡的人,那人的臉比起八年前少了一份青澀,多了一份成熟沈鬱;身子仍然是修長高大,可是比以前來得壯實,兩肩變得更寬闊,那人已經不再是小夥子了,是一個可以用肩膀來膽當大事的男人。
個多月前,戰爭終於結束,這段時間的上海卻依舊繁榮如昔,可是我一直都覺得它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上海,總是覺得它缺少了一種感覺,可我又說不出是什麼。"夜上海舞廳"並未受戰火摧殘,偶爾下班我都會經過這裡,可我從來沒有進去,隻是在門外聽一下,有時候會聽到有人唱"夜上海"和"薔薇薔薇處處開",可是再也沒有人比她唱得更好。
一九三六的冬天,秋兒離開了我,她是托人給我帶口訊,她連一封信也沒有留給我,不過我沒有因此而生氣,秋兒是想我忘記她,可是我又怎可能做到,有黃包車的地方,有薔薇的地方,有歌聲的地方,有江水的地方,有繁星的地方我就會想她,上海的大街小巷還是充斥著她的氣息。我從來沒有遺憾過沒有對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因為我知道我們之間不需要這些東西,我唯有將所有的情感都寄託在文字上,我每天都寫,為自己而寫,想不到出版的第一部小說竟然大受歡迎,就這樣成名了。
一九三七年九月的太原會戰將我的心情推至穀底,那段時間我發瘋似的日夜留意山西的戰報,甚至想過離開上海,可是我的家人還在,而且上海的局勢亦不隱定,那一刻我明白秋兒的感受,家人真的很重要,危難的時候作為兒女一定要守在家人身邊,然而戀人間並不一定需要這些,因為隻要兩人心意相通,就算分隔多遠也不算是什麼,我知道秋兒是不會死的,因為我時時刻刻都感覺到她。
那時候我除了寫作外還充當了記者,還記得當時我們一幫記者就坐在大飯店的陽台上,喝著咖啡寫著新聞稿,遠遠望過去卻是一片戰火雄雄,當下我又想起秋兒,想起我們第一次開口跟對方講話,聰明的她一聽到我的名字就想起那句詩。那一刻,我看著一個又一個炸彈墜落到遠方的民居上,然後濃濃黑煙升到半空中,那裡隻有濃煙沒有星星,難道我們的國家,我們美麗的土地就這樣埋葬在戰火下嗎?想到這兒,眼眶終於忍不住濕潤起來,我沒意識的,輕輕地念起一首詩: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
隻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向東啊,快點吧,你的書迷都快要衝進來了!"報社的老闆推門而進。
"我知道了!"我笑笑地看著那急壞的胖老闆說。
胖老闆走過來我身邊,目不轉精地盯著鏡裡的我,然後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我請記者來果然是沒錯的!"
"又請記者?你不是吧,我是作家不是明星呢!"
"就是明星作家吧...你看看門外那些小妞啊,一看見你就尖叫了!快下去吧,我安排了記者訪問呢!"
當門子一打開,強烈的閃光燈就無情地向我投射過來,我一向也不習慣這些閃燈,總是教人眼前發黑,秋兒也一樣討厭這些。
我坐在一張覆蓋了紅色絨布的桌子前麵,我的書迷還有記者們也爭相到來我麵前,有點混亂的情形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我連忙喚他們要守秩序,要注意安全。經過一番擾攘,書迷排成整齊的隊列,記者則在一旁一邊拍照一邊發問問題。
"劉先生的新作品這麼受歡迎,請問你有什麼感想?"一個記者問。
"當然是很高興吧!"我一邊說一邊為書迷簽名,忙得不可開交,"亦很感謝我的忠實讀者的支持,我會繼續寫更多好作品!"
聽到我這樣說,我的小書迷不時發出一陣歡呼聲。我內心失笑,也不知道她們讀我的書是為了我,還是真的因為愛我寫的東西,我突然有點明白秋兒的感受,想要找一個知音人真的不容易。
"劉先生的作品大多以上海為背景,你認為這是不是你的書受歡迎的原因呢?"
"當然有部分的原因吧,我是一名上海人,在上海長大,對這個地方最為熟識,亦見證過這個地方的興衰,這裡的人和事我都不會忘記。"
"既然劉先生這樣說,那麼你的作品入麵有沒有一些是關係你自己的真實故事?"
"這個...恕我無可奉告,可是投放自己對上海的感情是一定會有的。"其實我並沒有將自己的真實故事寫下來,雖然我很想寫,但我知道我是一定寫不下去的。
"劉先生的文筆簡單而細膩,而且所刻畫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請問劉先生本人是不是一個情感豐富而溫柔的人呢?"另一位女記者問。
"哈,很感謝你對我寫作的評價,至於關於我本人的性格,我可以說每個寫作的人,他的情感一定是豐富的,不過有時候也可能會自相矛盾,坦白說,我有時候也摸不清自己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