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珊瑚的悲傷(3 / 3)

珊瑚一聽,突然雙目圓睜地瞪著歐陽飛大聲說:“誰說澤拓不在了?啊?!誰說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誰說澤拓不在了……”

歐陽飛一聽,知道說錯話了,頓了一下,話鋒一轉低聲說道:“對,對,澤拓隻是失蹤了。你說等澤拓回來時,也不希望看到你病懨懨的樣子吧?”

珊瑚自知失態,也無語。默默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地湧出來,白色的被子上因了這淚水的滋養生出一朵朵灰色而憂鬱的小花。

梨花帶雨的珊瑚,全沒了往日幹練果斷的風範,剩下的隻是一個純粹而無依的鄰家女孩。歐陽飛忍不住想伸手去攬她入懷,好讓她在自己寬厚的肩膀上能稍作歇息,隻是右手剛剛抬到半空卻又停住——如果自己當時不那麼自私,老黃能盡早過去營救,澤拓也不會被逼入礦洞,珊瑚也不至於如此悲痛欲絕。歐陽飛沒有辦法忽視來自內心深處的愧疚。自從十五歲離開家鄉出來打拚,什麼樣的場麵沒見過,什麼樣的問題沒解決過,可是今天,在這個低聲哭泣的女孩麵前,歐陽飛完全束手無策,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他感覺到萬分無力。

過了一會,珊瑚的啜泣聲慢慢停歇。接過歐陽飛遞來的紙巾,慢慢擦幹臉上的淚痕,珊瑚示意歐陽飛把粥端過來。

歐陽飛一聽甚是高興,立刻轉過身端起那碗粥。用手貼了一下碗壁,還好,沒有涼。一隻手端著粥轉過來,另一隻手拿著湯勺正準備說:“我……”

珊瑚微微搖搖頭,說:“我自己來吧。”

歐陽飛隻好把碗和湯勺一齊遞給珊瑚。看著珊瑚慢慢地接過碗,一勺一勺地吃著,他心裏好過許多。

癡癡地看了一會,歐陽飛突然想起什麼,說:“對了,剛才老黃打來電話,說局裏本來想派挖掘機到澤……到那個礦上去。”歐陽飛差點又說錯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但那個地方地下已經被采礦的掏空了,隨時有塌陷的可能。所以就派了一個工程隊過去,手動挖掘……”

聽到這,珊瑚拿著湯勺的手停下來,低著頭,直直地盯著碗裏的粥等歐陽飛說後麵的話。

歐陽飛看著珊瑚的臉,頓了一下,接著說:“老黃說,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挖出個結果來。隻是,需要時間。”

“多久?”珊瑚默默地問,沒有抬頭,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老黃說,大概需要半個月。”歐陽飛好不容易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聽完,珊瑚又不說話了。

歐陽飛能感覺到眼淚隨時都可能從珊瑚的眼睛裏流出來,也不敢說話,隻能默默地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珊瑚說:“好吧。”說完,繼續一勺一勺地往自己嘴裏送粥。

看珊瑚並沒有激烈的反應,歐陽飛長長舒了口氣,接著試探地問:“那,我們先回武漢?……”

珊瑚手裏的湯勺又停住了,慢慢地吞下嘴裏的粥,歎了口氣,輕輕“嗯”了一聲。

通過老黃的關係,歐陽飛買到當晚的機票。臨走前珊瑚反複核對了老黃的手機號,對老黃千叮嚀萬囑咐,有了澤拓的消息,一定要首先通知自己。老黃苦笑著連連點頭答應。

在飛機上,歐陽飛簡單說了一下老黃調查出的新情況。昨天,警察進村的時候,解救了四個被關在那裏的年輕人,都是被分開關押,相互都不認識,也都沒見過澤拓。那個所謂的“胡姐”和主要的幾個罪犯當時並不在村子裏。通過對現場抓到的罪犯的審問,老黃昨晚把胡姐在大原市的據點一窩端了,但胡姐跑了,似乎是提前聽到了風聲。而且據被抓到的罪犯供認,胡姐也不是主謀,後台老板另有其人。這個犯罪集團已經運作了兩年多,和大原當地一家專做器官移植手術的大醫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後台老板的背景很不一般,估計完全破案還需要一段時間。澤拓是被那個躺在地上的老頭放走的,具體原因還不知道,但據說澤拓被關的幾天並沒有受苦,每天的夥食都很好……聽著聽著,珊瑚說頭有點痛,腦子很亂。歐陽飛便不再多說,讓珊瑚先休息。

晚上八點多到達武漢,又坐了一百多元的出租車回到東湖新村珊瑚的家,這時已經十點半左右。歐陽飛想留下來照顧珊瑚,她卻說想一個人休息一兩天。歐陽飛無奈,確認珊瑚沒有大礙,看著她洗漱完畢上了床,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在附近找了間賓館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歐陽飛給珊瑚買了早點和一些水果,取了花盆底下的鑰匙直接開門送進屋裏。這時珊瑚還在睡著。歐陽飛輕輕走進臥室,摸了摸珊瑚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發燒。

珊瑚似乎感覺到歐陽飛在身邊,輕輕“哼”了一聲。歐陽飛低聲說:“沒事,你繼續睡吧。”

快要出門時,歐陽飛想了想,把鑰匙和早點一並放到沙發前的茶幾上,輕輕鎖上門,坐車直接去了公司。

這一晚,珊瑚睡得很沉。快到正午時,她才悠悠醒來。

珊瑚睜著眼躺在床上,耳邊傳來附近的大學生們熟悉而喧鬧的聲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腦袋裏塞得滿滿的。上次睡夢中醒來是在醫院,而這次醒來已經到了自己家裏。

澤拓的枕頭就在腦側,隱隱傳來他的味道,一絲一絲地鑽進鼻腔,那曾經讓人心安的味道現在卻讓人心痛。

珊瑚翻身起床,慢慢走出臥室。家裏每一件東西都有太多的回憶和曾經,如果不是清晰記得歐陽飛早上來過,茶幾上的早點,像極了澤拓周末去學校上課時的樣子。沙發上,他常翻看的書,還在那裏,靜靜地和珊瑚一樣,等著澤拓回來。看著看著,珊瑚眼睛裏漾滿了水滴。昨天蠻不講理地和歐陽飛鬧,不願意承認澤拓已經……現在靜了下來,隻有自己一人,理智一再地告訴自己,澤拓已經不在了,可是在感情上,卻怎麼也沒有辦法接受。理智和情感本是人體內兩個並行的體係,遇事時大腦同時參考這兩個體係的意見,隻是一旦兩個體係發生衝突,理智往往落荒而逃。

珊瑚就這麼靜靜站了一會,接著又輕輕地將廚房、廁所、客廳、陽台都走了個遍,哪裏都有自己和澤拓的影子。往昔,像立體電影一樣循環播放著。現在的自己,像是個幽靈,而在房間每個角落裏歡笑嬉鬧的珊瑚和澤拓反倒顯得更真實。那個澤拓憨憨地摸著頭衝著那個珊瑚笑著,這個珊瑚看著他也笑得眼裏含淚。或者說,珊瑚寧願那些才是現實。

站了不知道多久,珊瑚覺得有些累了,坐到沙發上勉強吃了點歐陽飛送過來的早餐。吃著吃著,突然看到茶幾上歐陽飛放下的鑰匙,珊瑚立刻想:如果萬一,萬一,澤拓回來了而我不在,他還可以用這把鑰匙進門呢。她立刻起身,把鑰匙放回到門外的花盆下,一如每次他們倆出遠門時一樣。

放下鑰匙,珊瑚坐回沙發,接著吃早餐。吃著吃著,卻哭了起來,大聲地,旁若無人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