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劍天涯(1 / 3)

清晨,風微冷。

清晨的山林尤為靜謐,仿佛一個迷蒙空靈的夢。這是冰柔上山采藥的時候。很多年了,她一直保留著這個習慣——自從十八歲那年成為孤兒後,她都堅持每天早晨提前一個小時辰起床。因為她在怕,她怕自己在該醒的時候沒有醒來,所以隻好在不該醒來的時候早早醒來。作為一個醫者,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被掏空的心,仿佛隨時隨地會在不知不覺中死去。

背上背簍,她走出了山林小居。清晨的露水尤其多,一顆顆附在花草樹葉上,宛如一串串從她眼中滾落的淚。不同的是,淚是熱的,而露珠卻冰涼。如今,她似乎已不再流淚。每當風吹過,仿佛都能從她的眼中看到凝結的冰霜。她自己也明白,淚早已在眼眶中凝固成冰。

有了露珠的滋養,山上的草仿佛都變的嬌嫩起來。這個時候采回去的草才能真正發揮出藥效吧。她記得父親曾經說過一句話:人隻有在最清醒的時候才能有戰勝一切的力量!似乎跟采藥的道理頗為相似。然而,即使是從十八歲開始到現在她戰勝了一切阻撓,她還是不明白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個清醒的人——十八歲時的那場災禍,已經覆蓋了她所有的記憶。

也許,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夢裏吧?

因為,隻有在夢裏,她才有那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露水打濕了她的衣裳下擺,簍子裏也早已裝下了半簍子藥草。冰柔微一抬頭,便看到了東方那一輪朝霞四放的旭日。

該下山了。白衣女子看了看簍裏的藥草,背起來開始朝山下慢慢走去。路過一個陡坡的時候,她忽然看見坡上的草有被壓過的痕跡。

心弦一緊,冷冷的冰寒之便慢慢溢散出來——難道有人來過這裏?隱居五年了,從來沒有人來過這裏,如今……

她順著痕跡緩緩走下去,眸中閃爍的似乎是照射在冰上的光,柔中帶冷。

一株色彩鮮豔的草,草尖開出一朵色彩鮮豔的花。花有七瓣,每一瓣都有不同的顏色。朝陽下,和著露珠在晨風中搖曳,閃爍的是燦爛的七之光。

“七色花!”縱然冰冷如她,在看到這一朵隻在醫書記載過卻從未出現過的傳說能起死回生的花之後,也禁不住驚呼了出來。

然而轉瞬,她便冷靜了下來,輕輕將七色花摘下來放入了簍中。

注意力再次回到那些神秘的壓痕上,白衣女子微一沉思,忽然將目光投向了陡坡的最下方。

那一個瞬間,她的心仿佛都要從嗓眼裏蹦出來,女子驚駭之下連退三步,然後呆呆看著草叢裏那沾滿鮮的一雙腳,神情木訥如死。

就那樣呆呆站著,就像當年看著父親被鮮覆蓋一樣時茫然失措的表情。每次看到血,她的腦中就會浮現出當年的那一幕。那一刻,她曾有過轉身逃去的衝動。然而,盡管驚駭,她最終還是朝著那堆草叢一步步挪去。

也許,當她應該也像今天這樣一步步走過去,而不是嚇得大哭一聲跑遠。

草叢裏是一個受傷之後昏迷過去的男子,氣息尚存。女子拉了拉背上藥簍,將受傷男子吃力地扶起。

七色花,傳說之中的七色花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起死回生……白衣女子呆呆站在木欄前,凝視著手中的七色花,思潮起伏。

回頭望了望榻的男子一眼,女子的神漸漸變得堅決——都昏迷三天三夜了,這名男子氣若遊絲,臉如白紙,遊移在生死之間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憑她目前的醫術是絕不可能將其醫好的。也許這朵開在他身邊的奇葩能救他一命吧——這朵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七色花。

醫者父母心,任誰都不會任一個尚可醫救的生命茫然衰竭的,盡管她心如冰!

眸光一冷,冰柔轉身鑽進了煉藥房。

三天之後,榻上的男子終於幽幽醒來。睜開眼的瞬間,他感覺自己仿佛再一次進入了夢鄉。眼前的女子仿佛就是九天之外踏紗而來的仙子,美麗不可方物,宛如清晨那含苞待放的白蓮,聖潔而又高貴。

她忽然怔住了,眼睛緊緊盯著男子剛清醒的眼眸,一如看著另一個自己。那樣冷的眼睛,愁茫與哀傷,跟她的眼神相似,卻又有吸引著她的地方。那一個瞬間,她幾乎沉醉在子那深邃的眼神中。

她沒有問他的一切,就像她早已知道一切。他也沒有向她道謝,就像他從來都不曾被她救過。然而,她卻答應他留在這裏。

冰柔還煉酒,煉的是藥酒,用百種藥草雜和在一起煉製。酒烈,卻補。可是,她好不容易煉製出來的一壇酒,如今已被救回來的子全部喝光。

冰柔還不知道他的名字,進來的時候,她看到男子已經醉倒在了桌上,筆墨紙硯淩亂的散在桌旁,地上的紙團有如一顆顆被揪痛的心。

聞著空中飄散過來的酒香,白衣女子仿佛又看到了男子那深邃的目光。

她俯身撿起一個紙團,輕輕打開。紙團是被撕裂後才又揉成一團的,上麵有兩句詩:淚先流盡血再流,搶天一呼萬古愁。

女子的心不知為何竟痛了起來。那些哀傷不能隨淚流逝,那能不能隨血液流出呢?冰柔隻能這樣理解,因為唯有這種解釋才早已與她的血淚相融——家庭劇變,那些傷痛就算隨著血液怕也無法完全消散吧?

冰芒微柔,白衣女子俯又撿起了一個紙團。紙團還是被撕裂後揉團的,麵依然隻有兩句詩:太恨天公淚化血,紅顏已是血薔薇……

女子突然覺得,看到這幾句詩,就算男子喝她再多的酒也值了。她願意用一切去換他的這幾句詩,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

眸中的冰霜仿佛消融了不少,白衣女子輕輕將兩張紙攤平,收入懷中。看著醉倒在桌、頭發有些淩亂的男子,女子的心竟然有些微的痛,眸中也不知不覺多了一種柔。她輕輕伸手,撥開鋪在子臉上的青發。

男子的呼吸有些炙熱,伸出的手在那一個刹那,控製不住的抖了兩抖,然後眼神竟又變的癡了。呆呆凝視著男子沉睡的眼角,她驚訝的感覺,自己的眼睛竟然有酸的感覺。

那個地方,忽然滾落一行晶瑩的淚,從眼角一直滾到嘴角,最後滴落桌頭,那樣輕那樣柔。然而,女子卻仿佛看到了淚滾落時閃爍的清光,聽到了眼淚落下時的破碎的聲音。

她忽然記起了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子。那個男子曾跪在她的身前,求她嫁給他。她一直都拒絕,直到男子在她麵前哭了。在眼淚落下,濺起星芒的時候,心裏的防線終於就這樣被他的眼淚征服了。

紅塵——她永遠都記得曾經那個先給她眼淚再給他血腥的男人。

忽然發覺,自己居然很想知道眼前這名醉倒子男的往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而且滿身是傷?

冰封了的心好久沒有如此慌亂過了,那滴眼淚,居然能帶給她那許久不曾有過的震驚。冰冷的眼眶忽然有些熱了,似乎有眼淚要奪眶而出。

忽然疾速把手縮回,甚至還來不及抹掉眼眶中即將滾落的淚,玉般的手便已捂住了自己的嘴。

“咳……”第一聲咳嗽之後,女子原本白皙的臉就已經泛出血般的紅。然而,還來不及喘一口氣,第二聲咳嗽便已破喉而出,帶出一團血稠。女子費力的咳著,嬌弱的體彎成弓狀仿佛就要折斷,臉早已被血液漲了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