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緊緊扣住心,似乎想將體內的疼痛就這樣自胸腔摳出來……一番痛苦掙紮之後,體內的疼痛才漸漸消散。女子輕輕鬆手,手心裏已全是咳出來的毒血,陰森又詭異。
有些無奈,體內的毒素猶如附骨之疽,隨時都會發作。而她,卻偏偏不知道該如何解掉體內那猶如隱形殺手的劇毒。每一次發作,她都感覺自己像要死了一樣,然而發作過後,她仿佛又健康的比任何人都健康。
她捂住了毒血,卻阻擋不了淚的奔流。她本想抹掉眼中的淚,而淚卻在一刹那間灑落。有的灑在桌頭,有的落的男子發燙的臉上。她不想流淚,可是看到男子落淚的瞬間,她的淚也不知不覺洶湧而來。
那些往事,何時才能夠消散去?或許,那要等到人類再也沒有了記憶才行吧?
冰柔愛看朝霞,同樣愛也看晚霞。因為她忽然發現,隻有在安詳的霞光下,她才能夠安靜的想一想現在。尤其在這樣的山林裏,隻要再稍微爬高一些,找個空曠的地方,便能安逸的欣賞一幅奇幻的晚霞美景圖。
傍晚的風吹的有些蕭瑟,冰柔迎風而立的時候,看見男子站在一個斷崖邊,背負著雙手,正望著西天那一片暗紅出神。
女子在他身後數丈站定,晚霞將她的白衣映耀了一襲橘紅。風依舊擦鬢而過,她似乎聽見了風中有男子輕輕的吟誦。
“比翼連理雙飛夢,彩雲追隨漫碧空。何時歡歌換悲鳴?隻見夕似血紅……”男子的衣袂在風中飄揚,柔動中溢散出深深的哀愁。他不回頭,卻忽然發問,“那天喝的是什麼酒,為什麼我嚐到了苦和甜兩種味道?”
她的心猛地一顫,眸中的冷芒一閃即逝。緩緩走前去,女子開口:“很普通的酒,隻不過傷心的人喝出的是苦,開心的人喝出的是甜罷了。”
“你覺得夕美嗎?”男子過了很久,才又幽幽開口,聲音冷而傷。
“我不知道!”女子想也未想,破而出,“但是我知道,你感覺不到夕美還是不美,就像你喝不出酒的味道是苦是甜一樣……”
她又想起了父親的那句話:人隻有在最清醒的時候才有戰勝一切的力量。然而她卻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個清醒的。或許,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夢裏吧?
所以,她忽然淺淺的笑了,“也許,隻有在夢中這種似是而非的地方,我們才分辨不出一切。”又想起了他的詩,“你的詩……”
“怎麼樣?”他問。
“很好……”她覺得,自己並不能很好地去理解他的詩。那種感覺,劇烈的悲慟中仿佛夾帶著冷靜的哀傷。
“看見夕陽了嗎?”他的問題似乎很愚蠢,但她知道他絕不是個愚蠢的人,所以她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詩人是怎樣看夕陽的嗎?”
她想了想,搖頭。
他轉過臉,繼續望著漫空紅霞,輕聲道:“所以我們都不敢評論夕陽到底美還是不美……我隻是個詩人,你呢?
女子不自覺的點點頭,“我是武林中人,我是個武者。”回答過後,他微微將頭向另一邊偏了過去。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回答,但是她並不後悔。
他的笑先是有些苦澀,繼而又變得深邃莫測。他歎了歎,道:“武者總是先於文而死,難道你不知道嗎?”
“不!”她迅口否定,淡笑道,“文人要比武者先死,特別是詩人。”
“為什麼?”
“因為詩人特別多愁善感,多愁善感的人總是比較容易死的。”
“但武者武林,隨時都會陷入刀光劍影中,是不是更比較容易死呢?”
“武者的命掌控在他人之手,而文人的命運卻由自己掌控著。當別想要你的命時,你或許還有逃的機會,但當你自己想要自己的命時,你卻逃無可逃!”
兩人都想笑了……恍惚間,他們似乎同時進入了對方的夢中,自己的種種都已拋置腦後。那麼多年了,記憶中該有五年了吧?女子恍然若夢,五年的獨居生活,該流的淚早已流盡,還未流盡的淚已盡在眼底結冰。如今,隻因為仿佛冥冥之中的這個男子,眼底的冰居然一次又一次的消融,化為淚,等待奔流。
“我們來打個賭,好嗎?”冰柔望著晚風中的男子,神色淒然。
“怎麼賭?”
“我身中劇毒已無藥可解,隨時都有可能死去。但我還是要跟你賭,你一定先我而死。輸的一方已經死去,贏的一方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聽起來好奇怪的賭局……”男子皺了一下眉,又笑了。
“怎麼樣?”冰柔問。
“好,我賭!”
冰柔最近忙著做兩件事,一是山采,一是繡護符。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與男子立下了那個賭局後,她的心就越來越不安。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繡護身符,隻是突然覺得,他帶個護符或許會更好。晚上忙著刺繡都顧不休息,以至翌日早晨直到聽見山下的雞鳴聲,她才睜著惺忪的雙眼起來。
像往常一樣,她做好早膳便去敲男子的門。然而手剛觸到木門,門卻突然開了。她往裏一看,床上的東西早已整理好,卻不見了男子的蹤影。
“……”心裏閃過一種不祥的預感,白衣女子張想喊,卻突然發覺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那個不辭而別的男子的名字。清風微漾。女子忽然轉身,飛一般朝山上跑去……幾乎找遍了整座山,還是不見男子的身影。
一下子蹲在地上,早已融化的淚終於傾瀉而下。女子的雙肩在晨風地吹拂下,茫然地聳動。居然、居然又是這樣!十八歲那年,她的心隨著父親一滴一滴流出的液而被一點點掏空,然後,等到她的心漸漸充實起來的時候,卻再一次被殘忍地掏空。
繡著“夢”字的護身符攤在掌心,女子仿佛能看到,當她為他戴它時,他臉漾出來的幸福微笑。可是如今,陪伴她的,卻隻有清晨跟露珠一樣冷的她的眼淚。
就這樣不辭而別了嗎?女子將護身符緊緊扣在掌心,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淚未央,心已成殤……
“找!給我仔細找,他跑不了的!”山下傳來一個粗魯的吼聲,宛如一聲驚雷。白衣女子倏地站起,看見山下有十幾個手舞大刀的大漢正快速朝山上奔來。
那種速度已經不允許她下山回屋,所以她迅速鑽進了身後的一個大草叢中。
剛隱藏好,便見兩條身影出現在她剛才的地方。
“奇怪,明明看到有個人影,怎麼眨眼就不見了?”
“就算他跑的再遠,我們也一定要將他捉回來大卸八塊。他殺了紅塵少爺的未婚妻,紅塵少爺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紅塵少爺?草叢裏的女子陡然聽到這個名字,腦袋轟的炸響——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紅塵……紅塵……那個曾經哭著求她嫁給他的,那個喪心病狂、為了錢財就將她的父親殺死的,那個禽獸……
“放心,天涯那家夥已中了紅塵少爺一劍,我們隻要跟著他流下的血慢慢找,總能找到他的。到時……哼!”
“剛才可能看走了眼。走,到那邊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