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玻璃瓶的端口B(1)(1 / 3)

麵對手邊那摞厚厚的稿紙,我所有的知覺都是健全的。

稿紙上密集的黑色方塊字在我的注視下騷動不安起來,像螞蟻般開始遍布蠕動,以至跳躍。它們是一窩長出翅膀的蟻類,從我的左腦裏飛到紙上,再從紙上飛向別處。流浪,或者定居,婚娶,或者單身。

我用熾熱的目光在無數黑螞蟻中尋找最像我的那一隻,我好脾氣地尋找著,我準備更好脾氣地觸摸和愛撫她。我將尋找到她纖細的舌尖,親吻她,研究她每一根觸須。我握住她敏感的神經,與她對視和交流,用我周身的氣息溫暖和了解她,在我心的家鄉,幫助她落戶,製一隻小小的木筏,伴她漂流海中,在海上為她安頓一個永不幹涸的家和愛情。我得教會她追求和珍惜愛情,教會她懂得一隻公螞蟻對她示愛時的表情和身體的變化,教會她想念另一個人,而怦然心動。

安頓愛情?我怎麼會把“安頓”這個動詞用到愛情上?愛情是可以安頓的麼?用什麼安頓?我的愛情機緣還沒有出現,我未曾真正感受過愛情,而我一直在幻想愛情,把幻想交給手指,付諸紙間。我沒能經曆過的事,怎麼有資格教別人?我是一個蟄居臥室的幽閉病人,愛情對我來講,就像一個戒備森嚴的堡壘。堡壘裏麵種滿了世上僅有的奇花異草、玉樹瓊枝,散發著各類沁心的香味。紛飛的蜂兒在永恒的陽光底下采集粉蜜,蝴蝶飄舞的衣裙在漫天散落,裙裏的主人裸睡在柔軟纏綿的床間,與陽光繾綣;還有長滿薔薇花和草莓的綠色藩籬。我是螞蟻。螞蟻是我。是我的螞蟻在一個幽閉的女人心間尋找不會幹涸的愛情和家。這是城市裏一個隱秘的童話,發生在我床上的那疊稿紙上。

我把像我的那隻螞蟻蘊育心間,層層疊疊。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是患了幽閉症,成了一個幽閉的女子,我不想看到這個世界。是誰在很久以前對我這樣預言過?是巴特?那個現在恐怕已經開始變老的男人?他在哪裏?他在我的記憶裏已經顯得模糊,若有若無。假如他此刻站在我的麵前,我會不會認不出來?

在深植於生命中的那部分童年記憶裏,在有限的一些麵孔裏,我已經記不清確切的模樣。隻剩輪廓。

幽閉不是病,我沒病。幽閉是習慣,我習慣在任何時間拉嚴窗簾,鎖緊門閂。幽閉不屬於壞習慣,它可以讓我的思想綻放、盛開而永不凋謝。它是我心靈的布衣,帶著快感謀生。

我喜歡黑。我喜歡在黑裏呼吸和盡情釋放心中的所有念頭,用這些如綠色藩籬般的念頭裝飾我的黑,而使夢變得色彩紛呈。黑是我的暗語,這暗語自我出生的時候起,就像一道天賜的符,晃動在我 的脖頸上。

我在黑裏尋找著夢。我想起了一首歌中所唱:

Whydoesthesunkeeponshining?Whydoesthesearushtoshore?Don’ttheyknowit’stheendoftheworld?’Causeyoudon’tlovemeanymore其實,我壓根兒不懂英文,也不怎麼感興趣,可據說它將會成為世界語言。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定一個世界語言,更想不通為何是英語而不是漢語。我看著那些曲裏拐彎的字母,心裏頭不太舒服。我依舊那麼迷戀和維護自己的母語。可是現代中國人必須懂英語,甚至必須懂幾門語言。這讓我想起舊時的農村窮人,必須上學識字,才不會受人欺負和輕視。

我的床是寬敞的雙人床,可我不習慣和另一個人同睡。我的床上,一半是我,一半是淩亂的書和稿紙。除了我那隻長毛的漂亮貓寶貝,我不允許外人侵犯我這僅有的領地。

夜已經深了,我最鍾情的時間一分一秒地聚攏過來,我在夜晚的精神比白天好很多。我倚著床頭寫著那些如螞蟻般密集的漢字。

記憶始終統治著我的邊緣思維,除非我的大腦像硬盤那樣被格式化掉。如是那樣,我已不再是我。

上班和下班是大多數人的生存走勢,而我卻沒能將這走勢持續下去。確切講,我沒能忍受到底。我不反對權力,我也不排斥官員,可我最無法忍受的是勢利的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