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是獨行者,他是成熟的,他的現狀已經標識著他的成熟。她呢?她選擇了一種近乎蟄居的生活形成了她畸形的成熟,她已經漸漸從所有人的眼中消失。朋友,她幾乎沒什麼朋友,至少沒有來自內心的那種朋友。她的內心已經漸漸關閉了,但不是對每一個人,這至少說明她的心扉還是可以翻閱,她並沒有由此被診斷成“有病”。她說不清那個致使她成熟的理由,這理由成為她的一個私人秘密,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隻要她不說。瓜熟蒂落的理由似乎眾所周知,無須考證。這是個無須考證的年代,任何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這道理大人小孩,都懂。她不願意與人接觸,這不代表她不願意與所有的人接觸,她至少願意走近這無名村莊。不管是否神秘,哪怕無人煙。她更喜歡廢墟。
這如廢墟的村莊,並不拒絕外來的種種願意接近它的因素。
米諾時常幻想自己獨居在一個無人莊園,愛一條狗或一隻貓,愛 一棵樹或一隻活不過一季的蜜蜂。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一個人往往要比一隻狗或一隻貓長壽得多,但活不過一棵成熟的大樹。和一隻狗或一隻貓生活,往往是自找傷心的事。而多少人在喜愛著它們,以至於去圈養它們,看著它們生老病死,以至自己傷心落淚,再繼續,周而複始。她開始想念家裏的貓咪,她知道,這種想念就好比想念一個人,可能對動物的感情要比對人的感情來得幹淨和純粹。她終於翻出了一個人們熱愛動物的理由。
她抬頭望了一眼前麵那棵果樹,正好有一種叫不上名字的果實落到地上,彈跳了幾下,不動了。她無意於研究那果實的名稱,她隻覺得任何成熟的東西可能都會在某一特定的時刻脫離群體而獨存,有的自動離開了,落到地上並引起注意;有的是被動脫離,去鋪展命運;有的則熟透了,直至爛到樹上,風幹。她屬於什麼?巴特是什麼?
巴特把她托付給了振一就離開了,他走的時候說一天後就回來了。
麵對振一,她感到緊張和拘束。她極力平複這些情緒。
“米諾,我沒想到在這兒……”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你。”米諾接住了他的話。
“你坐輪椅了?”振一說話了,眼睛指向那輛隨行帶來的輪椅。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米諾有點敏感地關注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沒有。坐輪椅挺好玩的,我也想坐。”振一笑著說。
米諾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頓時感到輕鬆起來。
“沒病誰會坐輪椅啊?玩賽車嗎?”
“我看過坐輪椅打籃球的運動員,投進去一個球我都會激動得吼起來,不過我真沒見過賽輪椅的。我感覺你沒病。”
聽到振一的話,米諾笑了起來。她感覺他是裝作無所謂。她也覺得自己沒病,但事實上她目前無法離開輪椅。雖然沒在輪椅上成長,但她看到輪椅在,就心裏踏實,就像她每天拉住窗簾鎖上房門一樣踏實。輪椅就是她生命裏的一個寄居地。
“我隻是一個戀家的女子,我可以一個月甚至一年不走出家門。
我戀家的原因很單純,就是因為我不相信外麵會比家更安全。我的自信都來自於我不信任的這個世界。”米諾說。
她無法長時間在她不信任的世界逗留,天堂或者地獄皆是。她與外界彼此吸引著,同時又在排斥和詛咒著,不過,米諾明白,對一個不願意出世的女人來講,她更吸引外界。對於這次出遠門,米諾是下了很大決心的,那決心實際上完全出於她對巴特的那份深藏的感情。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會遇到振一。這世界真奇妙。
她瞟了一眼專心看著什麼的振一,她幾次想問他問題,可始終沒勇氣。人成熟了,是否也變得膽怯了,人的想法真多,想法多了也不是什麼好事,真累。她現在要是六歲,可能會義無反顧,哦,是不顧一切,不對,是無所顧忌,她暗自笑了一下。兒時的肆無忌憚可能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可愛最天然的樣子了。天然,多麼體麵的詞。
一個優秀的女人也應該是天然的。她伸開雙臂,像擁抱什麼似的在空中揮舞了一下。
“嗬嗬,怎麼?看到千軍萬馬了?”振一忽然笑著說。
“我在想,如果一個人馬不停蹄地思想,算不算擁有千軍萬馬?”
“這麼說,我是正版,你是盜版了?”
“啊?哦,為什麼?你是說在這兒?”米諾不明白振一怎麼突然說這種話,一時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