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發誓不再見巴特了,但我依然在想他,甚至在與振一做愛的時候,我都會產生和巴特做愛的錯覺,我為產生這種幻覺感到羞恥和難堪。
蜘蛛千辛萬苦織了一張網,不小心滑落下來,葬身貓腹,網上懸掛著兩隻將死的飛蟲。蜘蛛在貓腹中逐漸膨脹,變得越來越大,大過貓,大過一個人,大過一個強壯的男人。那蜘蛛順著它的方向挺直地移動,忽然,它變成了一個男人,那男人是平麵的,沒有眼睛,他轉向了我……我掙紮著想要逃跑。我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在睡眠中分泌著這種可怕的夢魘。我被這夢拽住了,那男人朝我走來,走來,他始終麵對我,沒能靠近我。我感覺他離我很遠,又感覺他離我很近,近到我能夠看清他的臉。那是張熟悉的麵孔,像父親又像巴特,隻是沒有眼睛的臉讓我感到恐怖。我拚命想遠離,想回到屬於自己的什麼地方。
我和夢進行著不亞於生與死的較量。我最終戰勝了夢,醒了過來。
我從虛幻的黑又回到了現實的黑中。
現實的黑卻令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安全和踏實。
貓安靜地睡在我的身邊,睡得很踏實。我不知道它的睡眠會不會與夢進行較量。我不知道它有沒有夢。我用手輕輕撫摸著它,我感覺它微微動了一下,動物睡眠中的動是不是可以被人類解釋成為夢?
我為自己的這種想法和意識感到莫名的羞愧,我怎麼也把動物和人分開了?動物和人都是有夢的,區別是人可以用文字表述自己的夢,動物沒有文字,它們的夢隻能成為夢,最純粹的夢。
我忽然想到了“同情”。什麼是真正的同情?或者說什麼是真正意義上的“同情”?這個詞從我識字的時候起就已經跟隨著我到處亂跑,致使我不得不隨時隨地放飛。我對貓的愛撫是不是同情?貓對我給予它的愛撫是否能感受到“同情”?我不得而知。
似乎所有的人都會認為同情的對象始終應該是比自己低一等的人,否則這份感情便會遭到懷疑。我一直否定這種觀點,但我至今無法找出確鑿的論據來闡明我的觀點的正確和超前。
巴特,看著我長大,又在那麼一個村莊,那麼一種陽光下讓我感受了一個女人所願意和需要感受一切的男人,在這個黑裏走入了我的腦海。我的童年幾乎是在他的背上度過的。我明白世事難料的道理,可我怎麼也不會料到我會對他發生愛情。
這是一個到處分泌著大量垃圾和絕望的同時也被其感染的時代。
這話似乎是很久以前從一位酷愛文學的老太太那裏聽到的。有多久,我不知道,因為那時還沒有我,或者,我隻是遊走於人類內部的基因。
我渴望對我背影的輔佐和入侵,我甚至渴望自己如一塊抹布被人握著去擦拭任何能夠觸到的角落,從樸素的寫字台到高貴的馬桶……我弄不清振一是何時又是以什麼姿勢進入我的身體的。在我想念自己的時候,他已經進入了,並且暢快地與我進行著性感的摩擦。我記不清是撅起的臀部邀請他進來的還是他偷襲著硬擠進來的。一想到被一個男人偷襲,心中一陣波動。至少我沒有拒絕。盡管在他進入我的身體並且引起我身體的戰栗的時候,我有種強烈的絕望。僅僅是絕望。那絕望的感情與愛進行著千絲萬縷的談判。
他是個善解人意並且誘人的男人。他知道我需要什麼怎樣需要或 者怎樣給我。他用溫熱的大手撫住我的背,順著我光滑的皮膚向下來回延伸。
我的思路又回到了同情和愛情上。人們往往願意認同愛情,視之為高級情感,而同情在人們心裏隻能被視為二流情感,都說,出於同情去愛一個人並不意味著真正的愛。而我與此觀點一直相悖。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戀情缺少不得同情,如果少了同情這種感情,我無法想象他們相處時的感覺。我更願意認為同情是一種高級情感。我想起一段話:
那些同詞根“感情”而非“苦難”組成“同情”一詞的語言中,這個詞也有近似的用法,但很難說這詞表明一種壞或低一級的感情。詞源學給這個詞暗示了另一種解釋,給了它更寬泛的含義:有同情心,意思就是不僅僅能與苦難的人生活在一起,還要去體會他的任何情感——歡樂、焦慮、幸福、痛楚。於是,這種同情表明某種最強烈的感情想象力和心靈感應力,在感情的等級上,它至高無上。[a[我時常被這類“沒有軌道的詞”深切地吸引,我以為我能夠為它們找到既定的軌道,我為此輾轉無眠。就像我無法為我所生活的這地方定義一樣。我的父母從內地來到新疆,在此迎接了我的到來,我來到了這個“別處”,這是個美麗的地方,它沒有城市的媚俗,也沒有村莊的無知,它自然地豐盈著,而它又隱匿著,製造著不著天不 著地的神秘。新疆是“別處”,她的沙漠,她的雪山,她的河流,她的或低暗或高爽的浮雲,她的狂風和輕風淡雨,她的燈紅酒綠,她的鋼筋水泥。她不是城市也不是村莊,她隻是單純而矛盾的“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