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九年十一月,此時正是陽關疊雪的季節,在江南農田旁的一條土路上,正有一輛馬車自西向東行駛。那土路雖非官道,但是在城鄉之中也算是最好的交通道路,平坦而堅硬,隻是寒風偶爾會揚起砂礫,給人增一些煩惱。隻見那高頭大馬膘肥體壯,鬃毛光亮,真是個給主人省心的畜生。它拉的是一架平板車,主人一般用這板車拉些農特產品到集市上去賣,今天正是趕集之日,生意好的出奇,備貨不夠,馬倌快馬加鞭回家再拿些好做營生。那馬倌心情非常愉快,像是在趕路間就看到銀子嘩嘩地掉進了自己口袋。
走到半路,在一田地旁邊,忽見有兩人正向自己招手,像是有困難需要幫助。此地眾人本心向佛,他雖記掛街頭生意,但還是拉馬停車。眼見那向他招手之人,一個是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從模樣上看去就是個莊稼土漢。他旁邊是個少年,那少年身穿農裝但看起來是器宇軒昂,眉宇間透漏出一種英氣。那老漢對他頗為恭敬,一看就並非父子,倒像是主仆一般。
那土漢對馬倌報以笑容,拱手說道:“這位大哥,我們兩人是前麵順陽鎮上的,距離此地還有數百裏,可否搭車一道,圖個方便?”
馬倌心道:“看這二人一前一後,舉止有禮,不像壞人,反正也是順路,不如搭他們一把,來到前麵岔路口處再把他們放下來。”對他倆一揮手,隨後說道:“上來吧,但是我到不了順陽鎮,能送到哪送到哪。”那二人非常欣喜,一起爬上車來,坐定,那少年對馬倌道:“老伯,謝謝你了,你真是一個好人。”馬倌揮鞭喝馬趕路,然後笑道:“小哥,你們是到蓮花鎮上拜佛求經的吧。”少年道:“正是,我們存心向佛,希望佛祖保我們平安。”那少年正是李青山,他跟劉梆在路上走了一大段,正好看見一輛馬車趕來,遂譴劉梆招手求人,趕上一個好心的馬倌,二人隻覺幸運。話裏行間,他聽出那馬倌感念佛祖恩德,故意將自己打扮成一個信徒,希望能跟他拉進距離,好不生尷尬。馬倌笑道:“信佛好,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年紀不大已有這種心腸,長大後考個功名,能成個好官。”李青山心道:“就憑我肚子裏的這點墨水,來到這八股取士之地,考上一百年可能也就是個童生,若真能在此地混個秀才回去那也不枉此行啊。”
李青山緊了緊內襖,說道:“老伯,你們家有幾口人啊,佛祖定會保佑你們家人健康長壽。”馬倌道:“就剩我們老兩口了,還有個閨女,嫁到外村去了,我那姑爺倒真成器,是洪武十五年的秀才,心眼好,經常說些子曰之類的話,我們也聽不大懂,去年參加鄉試沒有中的,現下正在埋頭苦學,就是苦了我那閨女,什麼農活都要她操心費力啦。”李青山心想:“原來此人是個秀才大人的嶽丈,那也是個有身份的人了,聽說明時的秀才已屬於特權階層,見到官老爺都不用下跪了,但這老倌不持重身份,依然樂於助人真是難得。”立即對他肅然起敬。李青山嘴上說道:“老伯,就憑你這好心腸,您家女婿明年也能一舉中的,過不幾年您就成了狀元郎的嶽丈了,臉上多有光彩。”那馬倌聽他說完,心道:“原來這個少年並不是讀書人,居然不知鄉試是三年一考,去年剛剛考過,最遲也要等到洪武二十一年,但這少年很有慧根,不讀書念字,真是可惜了。”
馬倌顧及雙方顏麵,沒有說破,又道:“我盼他成才,也怕他成才,不知如何是好。”
李青山心想,這老伯真是奇怪,哪有不盼自己女婿功成名就的道理,都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他難道還想讓自己的賢婿停滯不前不成?嘴上不說,傾聽馬倌再言。馬倌給牲畜指明路徑,又道:“你沒聽過評書演義裏說的,有個叫陳世美的,中了狀元之後,相中了權貴的女兒拋棄家中糟糠妻子的故事?我那閨女也並非花容月貌,隻是普通農家孩子,這兩年忙於農活,不顧自己身體麵貌更是沒有姿色,我怕的是我這女婿將來富貴了再嫌棄她,跟那秦香蓮一樣,落個悲慘的下場。”李青山這才知道這老伯為何事擔憂,心想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這世間不少人都經曆過這樣的苦楚,所以這種故事才能如此深入人心。安慰他道:“老伯,你就放心吧,怎麼說你的閨女是他明媒正娶的不是,再說了,陳世美的故事正是要警告那些薄情寡義之徒,不要隻想著榮華富貴,後麵還有個盯著你的包青天。等他們一日看盡長安花,春風得意過後,真正貼心的還是那跟他同甘共苦的原配妻子。您自己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在這檀香之地長大還不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