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頭。”樂念停摸摸她的頭發,笑一笑,“找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說不定會改變心意,哪裏有證物拿在手裏塌實。”
崔夕不管不顧地靠在樂念停肩上抹眼淚。
“你哭什麼?我還沒死。”樂念停溫言道。
“你不會死。”崔夕搖頭。
“我們都會死。誰又能真的長命百歲?”樂念停平靜說到。
“禍害遺千年,你哪那麼容易就死了?你還要活很久很久,還要不停地燒錢敗家,然後遇到另一個你更喜歡的人,然後就開開心心地在一起活成老頭子……”崔夕一連串絮絮說道。
樂念停靜默地聽著,帶著幾分愛縱的包容,不言不語。
“你現在隻是有點累了,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真的。”崔夕急切說到。
樂念停點頭:“是,我隻是有點累了。”
世事不過如此,得到的倦怠,得不到的無奈。
旁人眼裏的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又何曾抵得過--陽光下的奔跑,合家團圓的安樂,擁抱攜手的溫暖,何曾抵得過--他笑容明朗英氣勃勃?
如果沒有陽光的暖,毫宅不過華麗墓穴。
對鏡的時候,他常常在想不知自己何時長出獠牙,徹底成為吸人鮮血的千年僵屍。
程朗,如果你不能拉我一把,那就請原諒我放手--我已經沒有與那樣的恐懼與厭倦相抗的力氣。
夜幕深濃。
程朗自從參加完陳叔的葬禮回來就一直有點神情恍惚,直覺告訴他他似乎正在錯過什麼--是什麼?樂念停已經由崔夕陪著回家,還有什麼讓他不安?
輾轉反側還是心神不寧,程朗拿了杯水靠在露台茫然地看著天空。夜很深,天氣惡劣,一顆星星也看不見。
忽然,仿佛是一個盛世幻覺,一朵碩大無朋的煙花猛地綻放在北麵的天空,燦爛繽紛映照得沉沉黑夜直如朗朗白晝,煙花盛放後飛揚火花竟凝成四個字--風清月朗,久久地停在漆黑夜空,點點燦亮。
風清月朗。
風清月朗。
程朗怔怔呆望北麵的天空,突然奪門而出。
以自殺者的姿態攔到出租車,然後手腳並用的爬上清源山,清涼寺,清涼寺在哪裏?為何竟成一片廢墟?
程朗發瘋一般地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暗夜之中似乎鬼影狂亂。
“樂念停!樂念停你在哪裏?!!”程朗聽到自己的聲音發抖失控。
跌跌撞撞地尋去,那一棵洋槐還在,樹下--一道白色身影。
“樂念停。”程朗跪倒。
樂念停靠著樹靜靜坐著,身上是幹淨的象牙白襯衫,清瘦如剪影,他微微仰著頭,看著他唇邊有淡淡笑容,仿佛在黑夜中迷了路,等著他來帶他回家的孩子。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樂念停輕聲道,“程朗,雖然喜歡你真的是太辛苦的一件事,但是真奇怪,我竟然沒有想過放棄……我就算心死了,可是我還是在等,我總是在等……我竟然沒有想過不再等……”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不可聞。
程朗跪在地上一把將他擁入懷中,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再不管什麼愛不愛了,他以後再也不會讓他等,再也不會讓他一個人等……
相擁間,鼻端卻立刻聞到濃重的血腥--
“樂念停!你做了什麼?!”程朗一把抓起樂念停的手,觸手濕冷,竟是滿手鮮血。
程朗來不及說什麼,抱起樂念停就往山下去。
樂念停再不說話,隻靜默地看著程朗在黑暗中因為著急心痛而有些扭曲的麵容,看著看著,直到眼瞳最後一絲微光黯然沉寂,一行淚水滑落下來。
“先生,他已經失血過多死了。”醫生的神情中透著駭異,勉強平靜對程朗說到。
“他明明還沒有閉上眼睛,你怎麼就說他死了??!你救他,你救他!!”程朗大聲吼道。
醫生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程朗突然心裏一陣森寒……樂念停他真的死了?
而且竟是--死不瞑目……
他怎麼竟能讓他死不瞑目……
程朗伏倒下去,從此明白所謂萬箭穿心痛徹心扉並非書中妄語。
數年後。
那些春暖秋涼,時光畫鬢如霜。
程朗早已成大學畢業,擁有了自己的文化傳播公司,事業發展非常順暢。
業界的人對他都有兩個疑問,一是他年紀尚連中年都不到,為何鬢邊就已霜白。二是,明明是相貌英俊事業有成,為何身邊從不曾有女子相伴。
每次問到,程朗總是沉默轉過身去,那神情也會多出幾分平日沒有的渺遠蒼涼。
是有一段遙遠的傷心事吧--公司裏的小女孩們由此派生出無數浪漫故事,唧唧喳喳講得不亦樂乎。而--那淋漓滑落的鮮血,黯沉惘然的悲哀,至死不肯合上的眼睛,全都禁錮在他一個人的回憶裏,十多年了,每次午夜夢回,仍是心驚心涼。
在英國曾經遇到過崔夕,她已經在劍橋擁有了教席,美麗聰慧得另人難以置信的東方女子,向來獨來獨往,在那些外國人眼裏非常神秘。
“我並沒有刻意獨身,隻是看過了他那樣的人,再看其他人,感覺都淡了,提不起興致來。”崔夕淡然地說,手指習慣性地撫摩那一枚在她小指上一戴十多年,洗澡睡覺都不肯拿下來的戒指。
程朗頷首,崔夕說的與他又有何不同?十多年來,他再不曾為另一個人心痛更多,再不曾對另一個人有那樣痛切的心情。
當初並不懂得愛是什麼,從來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怎樣的情懷,總以為愛是一種很神秘的物質,真的會霹靂雷鳴一般發生--不懂得愛上一個人其實不過就是為他心痛,隻想讓他快活,就是想要照顧他,想要和他一起爬山,跑步,踢球,想要吹樹葉給他聽,想要他健康,想要他笑……
也許,他一直愛著他,隻是在他活著的時候--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