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複惘然更枉然的滄桑哀涼蔓延開來,浸染得一顆心如這個城市薄脆的冬天,風聲尖利的冷。
接下來的三天,樂念停不曾合過眼睛。
陪在一邊的崔夕已經困頓得站著都可以睡著,每次不自覺地睡去後猛地驚醒,總可以看到樂念停依然筆直地背影,看到他眼睛裏近乎淒厲的明亮。
程朗每天都會帶媽媽煲的湯來交給崔夕,然後站在外麵怔怔地看著樂念停。看著看著就覺得眼睛發澀。
在很多很多年之後回頭看,他才知自己這一生,除了樂念停,他沒有為任何人心痛更多--那樣的心痛縱然無關風月,卻是入骨入髓。
深夜。
崔夕疲倦得恍惚地撐著額頭,迷糊中看到樂念停唇邊牽出一抹冷誚笑容。崔夕立刻打起精神笑到:“終於完成了?”
樂念停想說什麼,但一張口,一口鮮血就噴出口來,深晦詭異的紅。
“醫生!”崔夕驚得大聲叫到。
樂念停拿出手帕,冷靜地抹去電腦上沾染到的血跡,平靜地道:“崔,請替我約唐銳律師。”
“現在是午夜?而且你……”崔夕遲疑。
“限他半小時內到。”樂念停冷然道。
崔夕一個電話過去,果然半小時不到,本城頂級律師唐銳先生立刻趕到,累得猶自喘息。
“崔,我想和唐律師單獨談談。”樂念停側頭道。
崔夕點點頭,與一幹醫生護士一起退出,輕輕掩上門。
“唐律師,樂氏名下的LYRE酒店的內部網絡係統,在前段時間曾遭到黑客侵入,我現在已經補好漏洞,然後你看看這份資料,我要起訴他們。”樂念停遞給唐銳一份東西。
唐銳恭敬地接過,一看就是心驚,脫口道:“樂先生,有這份資料勝訴是有絕對把握的。”
“我要的不止是勝訴,我一定要重判。”樂念停冷冷道。
“依照我國先行發條,此類案例最高可判14年監禁。”唐銳道。
“不夠,起碼要是這個的一倍。”樂念停的聲音是聽得人寒毛倒立的陰冷,“他們做錯的事,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
那天,若不是為了送來這份報告,也許陳叔就沒有死……陳叔的死,他有罪,他們也逃不掉……
“這個……”唐銳猶疑。
“我不惜一切代價,錢的方麵不會有任何問題。”樂念停道--唐銳自然知道樂氏的唯一繼承人說出這句話來是何等分量,立刻點頭:“那就請樂先生放心。”
“你去吧。”樂念停倦極地靠著椅背合上眼睛。
聽著唐銳的腳步出去,而後進來一人,樂念停恍惚中以為是崔夕,合著眼睛道:“崔,你也回去吧。”
“是我。我來看看你。”--程朗的聲音。
樂念停抬眸沉默看著程朗。
“這幾天累壞了?”程朗呐呐地說廢話。
樂念停還是沉默。
“樂念停,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不是在那樣的情形下,也許你就不會堅持回家--陳叔也許也就不會死……”程朗心緒紛亂,不知所雲。
“如果你對陳叔覺得內疚,明天陳叔出殯,你可以去獻束花。但是你來對我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樂念停的目光又陰冷下去,“你是想聽我說,不不不,完全不關你的事,隻是因為我固執不聽勸才害得陳叔死於非命,是不是?對不起,安慰人這種事情一向不是我擅長。”--真荒謬,自己還是會失望。不是早都死了心麼?但是在看到他時,還是期望他隻是為了看看他而來……
“樂念停--”程朗懊惱地抓頭發--他總是有本事把好好的情形搞得一團糟,而樂念停,也總是有本事把最傷人的一點尖銳地擰出來。
“你走吧,我累了。”樂念停合上眼睛。
程朗看著幽暗的燈光下,樂念停就那樣靠在椅背上,他清瘦憔悴的麵容無限疲倦,看上去如同暗夜裏開出的白花,伶仃中竟帶了幾分森森鬼氣。讓人看在眼裏就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心痛--這個人,他該拿他怎麼辦?他甘願拚盡全力地照顧他保護他守護他,補償他傷害過他的一點一滴,可是他要的那種喜歡--也就是愛吧--他真的不知道是什麼……
“樂念停,不管怎樣,你好好把病治好。”程朗歎了口氣。
樂念停唇邊又是那樣冷誚的笑。
程朗無奈何地轉身走出去,身後樂念停慘白唇邊掛出一線殷紅,綿延不絕。
陳叔出殯的日子。
葬禮隆重,極盡哀榮。
一襲黑衣的樂念停一直很沉默。
葬禮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吧。
當他忠心耿耿十多年如一日照顧他的時候,他並不曾珍惜。
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隻為減少生者的內疚,於死者,又何嚐有半點意義?
大捧大捧的百合扔下墓穴,一把一把的黃土慢慢灑下。
莊嚴的神甫在低聲念著什麼,樂念停恍若未聞,隻抬頭看向遠遠站著的一條人影--程朗,程朗,他朝我長埋黃土身化白骨,你又可還記得我曾如此念念不忘傾心以求?
葬禮結束。
崔夕坐在樂念停的車上,眼睛紅腫。她與陳叔並無多麼深厚感情,隻是被心裏不祥不安的感覺逼得一直流淚。
“丫頭,不要再哭了。”樂念停歎息。
崔夕猛地抬起頭--這是第一次聽到樂念停用如此溫柔寵溺的語氣說話。
“有禮物送給你。”樂念停拉過崔夕的手來,在她的小指上套上一枚小小的白金戒。
戒指小巧玲瓏,而且非常簡單,唯一不同的是上麵有一個細小的“樂”字和“樂氏”的英文縮寫。
“雖然值不了多少錢,但記得別弄丟了。”樂念停淡淡地道:“以後不管在哪裏遇到麻煩,拿著它去找當地的政要或者商界顯貴,他們總不至於袖手不管。”
崔夕鼻子一酸:“我不要,遇到麻煩我就直接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