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天天閑待著的時候,他想著自己是被掛起來了。一個單位一個人被掛起來就意味著政治生命的結束,這類人通常是有嚴重錯誤或者是難於管理的。非常不幸的是今天的折向東也加入到了其中。掛起來就是沒什麼名分,沒什麼說法,但領導和大家似乎形成了一個默契,你可以來上班,也可以不來上班,但工資、獎金、單位發煤、降溫費什麼的都不會缺你的,甚至到某些時候還會專門有人送到你家裏、你手裏,而這一切的前提是你不用做任何一件具體的工作。你上班了,領導會裝作沒看見,每個同事都會裝作忙忙碌碌似的,敷衍性地打一聲招呼然後走開,即使你想叫住一個人說話,但是最終你會發現他根本沒聽你的,他隻是在低頭翻弄著手機看短信。於是你心灰意冷。
折向東今年三十八歲了,當然不希望自己的政治生命早早結束,這個他和他的家人以及族人引以為驕傲的警察事業,曾給他留下了那麼多美好的記憶。當他一次次地給城關小學、南關小學學生做報告的時候,當那些小學生給他戴上紅領巾的那一刻,當警察故事感動得那些女教師不停地抹眼淚的時候,他是那樣地為自己作為一名警察而自豪。
現在,從心底裏他根本不願意就這樣糊裏糊塗地為自己的警察生涯畫上一個句號。
一周後,折向東出現在雙良派出所。他的出現似乎是一個意外。人們看到這個當初英姿勃發、精力旺盛、充滿自信的幹警一下子憔悴不堪老了許多,臉上胡子拉碴的。
而這段時間,案情仍在緊張而忙碌的調查當中。專案組派三名幹警重新進駐田塬村,進行了第二輪排查,對村裏每個人挨個問話,從性別到年齡,從事發當夜在什麼地方到日常表現,一個細節都不放過,這些排查是真的,但同時也是幌子。最終結果是確定了兩名嫌疑人,一名當然是王剛來這個醫生,另一名就是村裏一個叫章子的光棍。這個光棍今年四十歲了,生得人高馬大,非常符合田翠花所說的特征,更重要的一點是沒有人能證明那天夜裏他幹什麼去了。他弱智,並且一條腿有點問題,走起路來一拖一拖的。正因為他腿的緣故,所以在上一次排查的時候漏掉了,這一次專案組重新又將他納入了視線。向東來的時候,所長正和縣局一名刑警發動車準備去抽兩人的血化驗。向東就磨蹭著也想去,搭訕著說:“章子,我認得,在村東旮旯住著,是兩麵土窯。”所長和那名刑警都不語,沉默著收拾東西。收拾完了,但車哧哧哧的,就是發動不起來,向東一看就知是怎麼回事,提了一茶壺熱水往水箱裏倒,過了一會兒,車就突突突地發動著了,全身抖動著,冒出白花花的熱氣。
所長坐上車,又搖開玻璃隔著窗子說:“古麗,你們看著門。”說完,車就嗚的一聲開走了。
“我呸。”向東望著遠去的車吐了一口。
這一天,古麗早早離開了,而向東在單位一個人守了整整一天。
到他回家的時候,路燈次第亮了,天空飄起了雪粒,白沙一般,打在向東的臉上,硬生生的疼。
再過一個月就要過年了。
這天晚上,讓折向東意外的是,田翠花找上了他的門。田翠花的身上披著很多雪花,多天不見,她神情恍惚麵容憔悴。當時向東一家正看電視,當向東老婆知道她是誰以後,就用鄙夷的眼光瞧著她,並且將電視聲音開大和女兒一起嗚裏哇啦地看。
田翠花手中提著個筐,筐中裝著雞蛋,一顆顆雞蛋都用學生寫滿字的作業紙包裹著。一顆挨著一顆,大約怕碰碎的緣故吧,筐底墊著些麥秸稈。筐提進來的時候,有一些細碎麥秸稈便撒落在向東家剛裝修過的地板上。向東老婆見了,立即拿來吸塵器吸,田翠花便慌忙得要吸,向東老婆很高傲地拒絕了。向東老婆吸過的地上,仍然留有那麼幾根,田翠花忙從地上把那些麥秸稈一根根撿了起來,握在手中,害羞地坐在一邊。
電視上日本政要又否認了慰安婦一事,評論員拉著個臉正在評說。向東和田翠花都沉默著,不說話,似乎倆人都不知該從何說起。向東望著田翠花,見這女人白嫩的皮膚,眼角邊有了幾道淺淺的細紋。頭上的雪消了,頭發濕淋淋的,有兩綹貼在額頭上,倒平添了幾分嬌美與動人。向東不知怎麼就傷心起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向東讓女兒將電視聲音調到最低,女兒噘著個嘴將電視關了,向東又要女兒回房間去,女兒嘴噘了半天,扭身走了。向東老婆來來回回在房間走了幾圈,好像拿取什麼東西,小聲地對向東抱怨:“我們母女看個電視,誤你什麼事了?”向東陰沉著臉不作聲,直到女兒進臥室了,他才對田翠花說:“你知道的,案子到現在還沒有破。局裏正在加緊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