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酷熱的九月,我來到了南方這座城市,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活。斯斯也考到了北京。陽光在原來的城市找到了一所美術院校學畫。他厭倦讀書,畫畫是他唯一的理想。
我們三個常常通電話,我和斯斯會寫信,但陽光討厭寫字。斯斯給我電話都是挑她在做麵膜的時候,她會不張嘴巴嘟嘟噥噥地說:“小傘,我正在做麵膜,你跟我聊天吧。”那個時候我想象著她舒服地伸展著她修長的胳膊腿躺在床上的樣子,總有想沿著電話線爬過那邊拍死她的衝動,但我隻好在詛咒她一番後開始曆數校園裏的長發女生和白發先生,而她就在那邊哼哼唧唧地聽著,讓我感覺自己像個說書先生。
收到斯斯的信,她在金碧輝煌的王府井大街上笑靨如花。那是剛剛從一個小城飛到北京的斯斯,生動地綻放在北京夏天的豔陽下。她是如此地向往和熱愛著關於北京的一切,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變成了一個標準的北京女生。不過,每次在信的最後她都會說:真想你啊小傘,我老是懷念咱們坐前後桌的日子;還有陽光,學校裏就沒見過帥成陽光那個樣子的,你說他怎麼就不好好學習考個大學呢。。。
是啊。每每斯斯這樣說,我的心中也會有一點遺憾。要是能繼續在大學校園裏拿書扔他,繼續看到他趴在桌子上曆數我的罪過,生活該多有趣。那時候我發現自己有點變得傷感了。我和斯斯開始有意地避免大肆談論大學校園裏的新鮮景象,倒是陽光常常對我們說,小傘斯斯你們要好好學習完成陽光不能完成的遺願。陽光在信裏畫了兩個紮著羊角辮的傻妞戴著眼睛趴在書桌上苦讀,而遠處一個自由的小男孩抱著雙臂把憐憫而欲拯救的目光鋪灑在她們的後背上。
我畫畫的靈感,就是那個時候起從陽光無字的信中一點一滴汲取來的。在畫畫方麵陽光天賦異秉,那個美術院校的老師都這麼說。陽光開始是畫油畫的,但是每次給我和斯斯的信中他都是用鉛筆畫漫畫。雖然我和斯斯每次都大叫陽光把我們畫得太醜了,可是我們都一眼就知道那是我和斯斯,那是除陽光以外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人勾勒出她們靈魂的兩個形象。在離開大學校園的這些年,每當我把一打一打的鉛筆畫交給雜誌社然後聽到他們的稱讚的時候,我就會想起自己躺在陽光無字的信上的短暫歲月。
那年秋風拂起的時候發生了兩件重要的事情。一是斯斯轟轟烈烈地戀愛了。那個年月OICQ風剛剛吹向大學生群體,那個不斷點頭的小企鵝有神奇的力量吸引著大家在周末的時候在學校機房排隊等候,常常學校機房排滿了,就去附近的網吧排。我和斯斯陽光也各自擁有了自己的號碼,周末聊天成了我們聯絡的重要方式之一。記得那時大家都會起比較美好的名字,用文氣表示自己的浪漫情懷,正如今天大家都喜歡起難聽的名字,用自嘲來表示自己的成熟心態。不過,我們三個與眾不同,斯斯就叫施華洛,陽光就叫陽光,而我就叫小傘。斯斯曾經很驕傲地說,這說明我們都很本色,她斯斯隻和本色的人作朋友。於是斯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們驗證了她的理論。她的目光高傲地掠過大學校園裏排隊捧著鮮花巧克力的儒雅男生,輕輕軟軟地投向一個跳動著的□□頭像,名字叫做“網吧吧主”。讓我們大跌眼鏡的是,這人他還真就是一個網吧吧主。
第二件重要的事情是陽光要去澳洲上學了。他爸爸在離婚的時候留下一筆錢,用來資助他讀書的。陽光打電話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這遠比斯斯愛上網吧吧主讓我更沒有心理準備。陽光的一切手續都辦得很快,去簽證的時候他路過我的城市來學校裏看我。他很認真地說他想結束這樣無所事事的生活,他沒有辦法考上大學,但他有另外的方式找尋道路。我依然從側麵看著他的麵龐的輪廓,他似乎在短短幾個月中穩重了不少,就像一個即將踏上未知征程的男人那樣。陽光離開我的大學的時候陪著我去逛了一次書店,還給我留下一條銀灰色的緊身裙子。那是我長大以後第一件勾勒出我身體曲線的裙子,它是如此地合適與光滑。
從陽光離開我的城市,到他即將離開中國的那兩個月,我東拚西湊攢了一千多塊錢,去那個金碧輝煌的大廈裏買了一隻最便宜的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