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無理之少年記事.十八(3 / 3)

給奶奶送葬是在殯儀館,可能是我們當時的確是太小,但我的確看見了奶奶已被一個鐵的車子推到了一個大爐子的前麵,爐口我好象見到開了一下,裏麵有爐火正在燃燒,聽大人們說人死了就是這樣被送進去焚燒的,我感到一陣陣惡心的感覺,整個殯儀館的空氣裏都好似彌漫著一股令人惡心的氣味,以及好象有好些塵粒被吸進了鼻子裏,整整一個上午我都不停地朝地上吐著口水。

奶奶沒了,從火葬場回去的時候,大人們的哭聲小了許多,時而變得有些象孩子傷心時的嚶嚶地樣子,我突然方才從內心有著空蕩蕩的感覺,真的,是……真的,從此,我就真的沒有了……奶奶,她留在了……火葬場,那個……大爐子裏,她真的死了,沒了,我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失落,一股巨大的悲傷,奶奶,我突然在心裏驚伢地傷心地,又有些無力的哭了起來。

奶奶沒了,是真的沒了。直到我幾年後到了姨家再次見到她老人家的放大了照片,我突然想起奶奶,她帶著我從火車站一步一步走大姨家的那個冬日的晚上,雪在走了一半路的時候漂了下來,奶奶帶著我依是一步一步走在黑夜裏,沒有燈光,沒有吃的,之前的火車上,老人家曾胃痛得在車廂裏打著滾,豆大的汗粒從老人家的額上流下來,可她仍捂著胃,不舍得吃她還剩下的一點幹糧,……這就是我的已逝去的奶奶。我想起她老人家在回到家鄉時的一個清晨的快樂,全不象在我們家時的樣,好象再離家多少年,可姨家的老房還是她親熱的家,姨家的孩子們和她親熱著,我暗暗地心裏生出些妒意,那是我的奶奶,可是在老家裏她卻還有比我還好的孫子們。又多少年後,姨將奶奶的骨灰葬在了她家的不遠的一處墳地,這時我已成人,帶著有些著意虔誠地心情到她老人家的墳頭去放一掛鞭炮去燒一刀草紙,我是真得想她老人家要是泉下有知應該能理解她的不肖的孫子這麼些年來漂泊的心境,想老人家能否夠我一點祝福。到了墳地,很高大的一個石碑,上刻著葛黃氏之墓,我不解,問姨夫,姨夫答道,奶奶從小就是個地主家撿來的丫環,沒有名子,隻聽說姓黃,後嫁了地主家的長工,也就是你爺爺,姓葛,過去女的嫁了人就和夫姓,所以在她碑上隻能刻上葛黃氏。我一下心裏涼了半截,我這麼些年來尊敬的奶奶竟連自己的一個正式的名子都沒有,立時我的腦海裏映出了那種放大了的奶奶的照片,心裏是一片心傷的汪洋,好可憐的老人家,生了我們這麼多的後代,可是一生一世那裏享過一點點人世間的福份,是個勞苦了一生的老人。這時姨夫用鋤撥了一些墳頭的草,將一串鞭炮燃著了,說,人就是這麼一回事,一生死了也就沒有了。我一驚,鞭炮驟然響起,在空曠的田野間很猛烈地炸響,聽不清人的講話,我心一陣子緊,默默地祝願,一生勞苦的奶奶,安息吧,願地下有您該享的福份,您的不肖的孫子在這裏默默地對您說,您聽得見嗎?

奶奶去世後不久的夏天裏的一天,我突然生了一場病,開始是發燒流汗後來是全身發冷,大人們說這叫打擺子,幾乎每個孩子一生都有一次,那天,我病歪歪地獨自穿了件大棉襖坐在了門口,鄰裏的人都奇奇地看著我,我已病了幾天,身體裏好似沒有了一點力氣,鄰裏的人看了也就譏笑我幾聲,爾後並沒有人來問我,我有些可憐兮兮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忽然感到除了身體裏的冷外,那些看了我並沒對我有絲毫同情的人們的眼裏反而有著一些幸災樂禍的眼神使我心裏感到更多的寒冷,心裏格登一下,冷冷的想:我為什麼要和這麼多的人打架呢?沒有一個人對我能夠好一點,大家都在對我生病了感到高興。我心裏難過地想著這些想著我和鄰裏的孩子打架的事,好象也沒什麼事非要弄到要打架,而為什麼不能就和好一些呢?也就在那一刹,我的心裏好象開了那麼一點點的竅,一點點的,在那個打擺子的夏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