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蓮眼翻翻娘:“呀,別囉唆了,再囉唆一會兒,我的頭就炸了。”
娘望望水蓮,心裏“咯噔”一跳:“噫,這妞莫非真不願意?”她臉一黑,半壓半勸,“妞啊,別憨了,多少妞都想找個正式工人,可她們打著燈籠往哪去找?你姨也是怕肥水流到人家地裏,才起這個主意。難道說人家正式工人還不配你?你說你為啥不願意?”
水蓮不耐煩地扭給娘個脊梁:“反正也說不清楚……反正想不到一塊兒,說不到一塊兒……”
娘火了,“呼”地站起來:“你就能跟大興說到一塊兒,想到一塊兒,是不是?”
水蓮忍不住噴兒笑了:“就是哩,俺倆就是對勁兒。真要是俺倆能……娘算有福了,一天到晚,娘娘娘,他能把你喊迷。莊稼活兒你也不用發愁,東坡的地裏有草了,娘不吭聲,他會鋤了,西坡地裏生蟲了,娘不吭聲,他會噴藥……娘悶了,他會給你唱,娘煩了,他會給你笑……”
“滾滾滾!”娘想笑卻忍住沒笑,繼續嘟囔,“他整天提個收音機,流流嘻嘻哩……”
“噫,人家如今上著中央農業廣播學校哩,提個收音機是為了便於及時聽課!”
水蓮申辯著。
“我不管了,你想咋辦就咋辦。”娘把百褶裙和襪子扔給她,氣呼呼地走了。
望著百褶裙,水蓮也發愁:“退回去是要刺傷表哥的心,咋辦好呢?”這一夜她沒睡好覺。
第二天早晨,她穿上了表哥送的百褶裙,上身配了件粉紅色的用金銀絲繡有玫瑰花的司麥克裙衫,那剛洗過的散發垂到腰間,猶如黑色的瀑布,真漂亮極了。她忍不住對著鏡子自我欣賞起來。正在這個時候,表哥進來了,她回頭朝表哥笑笑:“表哥,你看我穿上合適嗎?”
富生一瞅,麵前的表妹竟變得像一朵剛剛開放的荷花。他咧嘴笑了:“好。不過這是城市姑娘穿的,農村姑娘穿上有點嫌紮眼。”
“你說啥呀?”水蓮不高興地說,“城市姑娘能穿的,農村姑娘為啥不能穿?哼,往後呀,我們農村姑娘可以穿穿高跟鞋,燙燙發,凡是城市姑娘可以的我們鄉下姑娘也都可以,隻要是用自己雙手勞動換來的。”
富生笑了笑,沒爭辯。
“表哥,你今天也跟俺去公社聽課吧?”
“我該回廠上班了。”
“呀,那咱還走不到一條路上哩!”
表哥出去了,她臉上已飄起了愁雲,她愣著站了一會兒後,去打開箱子,取出了親手繡的一對鴛鴦枕和兩雙鞋墊子,然後伏案寫了一封信。信是這樣寫的:表哥:
當我拿起筆的時候,心裏有多少話兒要說啊。
你這次來,我心裏非常高興。我想起了我們童年的生活。那時候,每年暑假你都要來……你總是帶著我到野地裏逮螞蚱,捉蛐蛐兒。你喜歡到小穀地裏找鵪鶉蛋,拿回去,娘煮煮,你全給我吃。每到中午,你總要帶我到村西邊的小河裏去,先掐一片荷葉蓋在我的頭上,要我乖乖地坐那兒,你好去逮小魚,捉蝦子,扒泥鰍,掏螃蟹……多麼難忘的童年美好生活啊!
可我發現,今天我們對生活的追求有很大差異,不像童年時候了。也許這正說明我們長成人了。表哥,男女青年結合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如果對生活的追求不同,那將會是什麼樣呢?你一定會比我更明白,因此,我覺得,我們不能……
表哥,兩雙鞋墊子是我親手納的,男式的給你,女式的給我未來的表嫂。這對鴛鴦枕也是我親手繡的,送你結婚時用。
上麵那“美滿”“幸福”四個字,作為我對你和未來的表嫂的衷心祝願。
表哥,請原諒表妹。
水蓮將信夾進鴛鴦枕裏,連同鞋墊子裝進表哥的提包裏。
吃過早飯,表哥就要走,她拎著提包送表哥上路。娘看見了,笑得合不攏嘴。
她送表哥走上去縣城的大路,又目送表哥翻過了那道綠色的山崗。當表哥的身影消失在崗那麵的時候,她心裏猶如吃了一顆生葡萄似的酸酸的。
她折回來,來到了去公社的大路上。大興說過在這兒等她。可是,現在卻不見他的影子。“唉,這個大興,鑽哪兒去了?”她一對焦急的眼睛在綠色的田野裏尋找。忽然,她發現前麵那綠油油的大豆田裏冒出一個穿紅背心的小夥子,啊,大興!他一定又在觀察什麼蟲子。“大興!大興!”她喊著向他跑去。迎麵的輕風吹得那荷色的裙子飄了起來,吹得她那黑色的瀑布般的散發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