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的?”
“劉二貴去俺家借蒸籠說的。”她順手遞上來一張“請帖”。“這不,還下帖請你去當照客哩!”
孫大寶接過“請帖”一看,罵了一句:“這隻老狐狸!”就再也沒有說什麼。他寫了一封信,叫妻子玉華送到區政府。而後同秀英詳細合計了一番,分頭行動去了。
天掩黑時,張寡婦被一輛牛拉的席棚子車接來了。劉二貴門前第一次響起了慶祝婚禮的鞭炮。鞭炮聲中,四鄉那些要給劉二貴賀喜的人陸續走來;鞭炮聲中,南北二莊看熱鬧的人也水浪般地湧來。一會兒,院裏院外擠滿了人,熱鬧得好像有幾台大戲。
人群裏,孫大寶顯得最忙,四鄉的來賓,都靠他一一迎進屋內,安排入座。這時候,客已來得差不多了,隻有黃道士沒有到。孫大寶領著幾個從民兵裏挑選出來的棒小夥子,來到大門外,一是準備接嫁妝,二是迎接黃道士。
不一會兒,送嫁妝的車來了。是兩輛大車。頭輛車上裝著一個大立櫃和一個抽屜桌,後一輛上也裝有個大櫃子,加一個大箱子。人們一看見就議論開了:“乖乖,一個寡婦娘家還陪送恁些東西!”“屁!還不是那個死漢奸的遺產!”孫大寶心裏明白,但他沒有參與人們的議論,隻是朝幾個民兵一噘嘴,幾個民兵便如猛虎一般躥上車去。那些送嫁妝的客人,百般阻攔,不讓民兵們抬嫁妝。民兵們卻一點兒也不聽勸,死擰活纏的要抬,誰也勸不住。這時,隻見孫大寶又一噘嘴,又呼呼啦啦躥上去幾個民兵,嚷嚷著:“別客氣!別客氣!”把那些客人拽上往屋去。民兵們這才開始抬嫁妝,好家夥!櫃子裏好像裝的是鐵,四個民兵一抬動也不動,又添了兩三個人才抬起來,還都被壓得直不起身子。大寶這時在人群裏找到吳秀英,低聲囑咐道:“你去洞房好好鬧鬧張寡婦,把櫃子上的鑰匙搞到手。”
秀英答應一聲就往洞房去。
嫁妝剛下完,黃道士到了,他身後還跟隨五六個鄉間“光棍人物”。借著大門兩側掛的那兩盞破舊的紅燈籠的暗淡光亮,可以看見黃道士今晚打扮得更加不俗。道袍道冠一新,高底道靴,白襪抵膝,頸掛數珠,神氣十足。孫大寶笑迎上前,黃道士隻略微謙讓地點點頭,便大搖大擺地往堂屋走。
今天晚上,這屋裏院內共擺下十二桌酒席,來客又大都是過去那些“吃香”人物,真是柿樹灣從來沒有的大宴會。這些來賓似乎都是“餓死鬼”托生的,不講禮貌,不論規矩,酒菜一端上,便你搶我奪,互不謙讓,一會兒,酒桌上就杯盤狼藉……
堂屋裏,黃道士被推坐在上位,孫大寶坐在陪位,劉二貴和其他客人分坐兩旁。他們吆五喝六,推杯換盞,興高采烈地暢飲喜酒。“二貴呀!”喝了兩杯後,道士開腔了:“多年兵荒馬亂,民不聊生,五朵山前九溝十八灣,沒有一家辦喜事像你這樣排場,真是多虧共產黨啊!”
劉二貴憨笑著連聲說:“是啊!是啊!”
道士又瞅著孫大寶,撇著腔道:“真是共產黨坐江山國泰民安。”
“國泰民安?”孫大寶又一搖頭:“也有人不甘心叫共產黨坐江山。”
黃道士心一揪,不由打了寒噤,但是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連連擺手說:“不會!不會!”
“難說。”孫大寶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緊盯著他,“說不定這院裏就有人巴不得明天早晨就掛上國民黨的‘青天白日’旗!”
“更是不會!更是不會!”道士覺得孫大寶似乎是有意識說他的,連連擺手,拒不承認。
“不管會不會,反正他狗日的們是白日做夢!”
“白日做夢!白日做夢!”道士說著,臉色說哭不是哭,說笑不是笑,心裏說辣不是辣,說酸不是酸。“算啦!算啦!”劉二貴害怕這樣談論下去會惹出禍事,忙阻止道,“酒席宴前,莫談政治!”
那幫臉木愣了半天的陪客,也都忽然聰明起來,隨即附和:“莫談政治!莫談政治!”
“對、對!”黃道士借梯下樓,“不談政治、不談政治!”他又咧嘴一笑:“貧道早已脫離紅塵,從不管凡事,更不問政治,剛才不過是表示表示對共產黨的擁護。”
“唔。”孫大寶故作恍悟地站起來,掂起酒壺說,“我該給黃兄敬酒了!”
“不、不!”如一錐子紮在屁股上,黃道士跳了起來,“老弟定會知道,我從不沾酒,剛才喝了兩盅,已經有些醉意。”
“哎呀!”孫大寶不耐煩地翻他一眼,“別裝得那樣像吧!”接著,他斟了滿滿一杯酒,遞上去說,“如果黃兄不看小弟麵子,這杯酒算祝新中國成立,祝共產黨江山萬古長青,你喝不喝?”
黃道士哭笑不得地點點頭:“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