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政治鬥爭,無非兩種:一是化簡單為複雜,以便擴大打擊麵。二是化複雜為簡單,以便減少打擊麵。此中兩種勢力,似乎從來難以妥協,不鬥個天昏地暗、分出勝負決不罷休。
或者王平和徐仁認為,桑遷一案,不應小題大做,應點到為止。但是,霍光就不這麼看了。霍光認為,大鬼四人幫倒了,可是小鬼仍然亂竄,陰魂未散。所以當務之急,必須掃除大鬼殘餘勢力,淨化中央政治空氣。
霍光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擴大打擊麵,搞死一個算一個。然而從王平和徐仁審侯史吳一案來看,明顯有悖於他的主張。按照階級鬥爭理論,凡是不認可本階級立場的,都是階級敵人。用這一理論來檢查廷尉和少府,他們明顯屬於階級專政對象。
既然這樣,那就整吧。怪就隻怪,以上兩位沒有認真深入研究領導的政治主張和意思。果然不久,有人跳出來要彈劾王平和徐仁兩位部長。
彈劾以上兩位的人,是侍禦史。他認為,桑遷熟讀五經,深知春秋大義,知道老爹造反卻不加勸阻,跟他自己謀反有什麼區別?而侯史吳當過漢朝三百石低級官員,藏匿重犯,罪加一等。按漢朝赦令,叛亂犯不屬於特赦範圍。廷尉王平和少府徐仁對侯史吳一案,避重就輕,簡直等於包庇叛徒。
侍禦史彈劾詞一出,有人就立即緊張起來了。緊張的人,是丞相田千秋。田千秋之所以緊張,是因為人家彈劾的人中,有一個是他的女婿。那女婿,就叫徐仁。
漢朝牛人東方朔曾經說過,大隱隱於朝。多年以來,田千秋過的是大隱的生活。他身居丞相高位,事事漠不關心,高高掛起。這等從政之道,我們稱他為混功。田千秋混了這麼多年,沒有辜負時光,他早培養出高度敏感的政治嗅覺,天上刮什麼風,他基本能斷定下什麼雨。
所以他認為,侍禦史意指徐仁,實際是衝著他田千秋而來。此等政治伎倆,就叫砍樹法。凡是砍樹者,先去樹葉,後拔主幹。徐仁是枝,田千秋就是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用多說,侍禦史膽敢彈劾上司田千秋的女婿,肯定有人撐腰。統觀漢朝,有幾人敢在丞相頭上動粗,除了霍光還會有誰?
田千秋一想到這,心中不禁恐懼,不勝悲涼。混了這麼多年,自以為能混成自然死。沒想到四人幫一死,霍光注意力竟然轉移到自己身上,簡直是要拉他姓田的去陪葬。
頓時,田千秋仿佛感覺到,有一隻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咽喉,使自己窒息欲死。現在怎麼辦?曾經屁股穩穩的田千秋,人生第一次感到恐慌了。
慌忙之中,田千秋覺得腦袋總是不夠用。心中亂如麻,仿佛千萬隻蛇在裏麵爬著,弄得他毛骨悚然。然而,恐懼永遠是力量的源泉之一。這時,田千秋總算找出了一招。
他認為,要保住自己頭上這顆人頭,必須保住女婿徐仁和廷尉王平。保住他們兩人,就必須要保住侯史吳。保住侯史吳,就得無條件替他辯護,咬定他無罪。如果要替侯史吳辯護,等於和霍光撕破臉皮,瀟灑鬥一回。
一想到這,田千秋心中不由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壯。自己當了這麼多年的軟蛋,竟然還要在臨死前硬漢一回,不容易啊。是啊,在命運這趟單程列車上,他必須挺直身子,勇往直前。
生存還是死亡,沒力氣回答這個問題了,幹活吧。田千秋立即行動,秘密召集了一個部長級擴大會議。漢朝所有部長級以上人員都到場,除此之外,還有漢朝的博士官。
田千秋喊這一幫人來開會,主要是討論侯史吳犯的罪,到底算不算叛亂罪。田千秋此舉,意思很明顯。那就是希望他的部屬能夠替他排憂解難,想出法子洗去侯史吳的叛亂罪名。罪名一洗,徐仁就得救了,他田千秋當然就能有機會繼續練混功。
當然,田千秋也知道,他此舉可謂是豪賭。不通知霍光,擅自召部長們開討論會,後果那是很嚴重的。然而,嚴重也要拚。就這樣,今天就看部長們的表現了。如果有人替他說話,那這個會還算沒有白開,丞相這位還不算白混。
很快地,結果出來了。這個結果就是,部長意見高度統一,會議十分失敗。這個結果,大大超出田千秋的接受範圍。所謂部長意見高度統一,就是一致痛罵侯史吳不是東西,早就應該判他死罪了。
看來,田千秋腦袋不夠用,部長們頭上長的,還是夠用的。關鍵時刻,田千秋想召集他們開會,目的就是想拉他們下水。自己想下水,很容易,不過,要拉別人一起下水,還是拉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