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嫵下地鐵走了段路,行人不多,右手邊是塊街心小公園,很有雅韻。
腳底是排壘砌平整的石板路,南嫵方一走上這條道,身後緊跟傳來一番聲響,離她挺近,哆哆哆,哆哆哆,像高跟鞋踏著石板。
南嫵循聲回頭,不經意地往後看了一看,把臂遠的地方有個女人,黑色尼龍大衣,現下也停了腳步,眼光膠著在自己身上。
她穿雙銀色高跟鞋,略微的舊,鞋跟皮質有幾道磨損。
女人長得眼熟,卻無法讓南嫵立即想起來,女人突然加快步伐,“南嫵。”
足足花了五秒鍾,南嫵訝了聲,“周子茹。”
南嫵第一家公司的老同事,坐在她隔壁辦公桌,記憶裏是個精神的女人,南嫵離職前她剛生產完,孩子應該有兩歲了。而她此刻站在眼前,沒擦任何護膚品,臉頰幹燥起皮,唇紋很深嘴角有幹裂的印子。
與以前,判若兩人。
南嫵粗粗寒暄,“好巧,出門辦事?”
“你越來越漂亮了。”周子茹走近一步,自顧自開口說話,她死盯著南嫵,“尤其是眼睛,彎彎的,漂亮。”
“謝謝。”南嫵與生俱來的本能使她後退兩步,餘光朝後瞄,“今天是工作日,你不上班麼?”
“食品公司倒閉之後,我就失業了。”周子茹驟然抬高聲音,“什麼叫失業!你懂麼?”
南嫵尋思措辭,“我跟你一樣,離開食品場之後……”
“怎麼可能一樣!”周子茹一改兩年前和氣模樣,竟麵目可怖起來,右手緊緊握拳“我是三流技校畢業,憑我叔叔的關係再能當個小白領,離開食品廠,你以為我還能有什麼檔次高的工作麼?我隻能到餐館給人當服務員!”
她咄咄逼人,“你跟梁君白是情人關係吧,那個新晨周報的老板,曝光我們食品廠的男人!連我叔叔都被拉下馬了,南嫵啊,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你那麼厲害呢?”
“你說的,我不太明白。”南嫵持續後退著,情形太過蹊蹺,周子茹神容灰白,像有一腔戾氣要破體而出,這讓南嫵不敢多提當年的事,把心一橫,便裝聾作啞,“我沒那麼大能耐弄垮一家公司,它倒閉是因為原材料……”
“南嫵!”她盛怒大喊,什麼都聽不進去,“你這個害人精!公司用什麼食物,怎麼進貨的關你屁事,又沒給你吃!”周子茹徹底爆發,驚得路人繞道走,方圓幾米空無一人,“你不就是想討好那個男人麼,要不是公司派你去交涉,你會認得那報社老總?就憑你?”
見勢不對,南嫵二話不說跑了起來,而周子茹更快,一手抓住她包帶,把她拉了個趔趄,“你利用公司危機去炒新聞勾男人,害的多少人失業,還有誰比你不要臉!像你這種人,竟然能幸福美滿,真瞎了老天的狗眼!你怎麼不去死?不去死!”
周子茹緊握的右拳鬆開來,銀色的光刺目而晃,她手心裏是把磨出鋒芒的刀片,適才她握得太緊,掌心滲出血。
刀子毫無章法地往她胸口劃來,南嫵拿包去擋,皮革製的包瞬時破開一道聳人的口子。
南嫵瞧她穿著高跟鞋,抬腿去絆她,周子茹細如高腳杯的鞋跟一扭,她再與以往不同,而愛美與虛榮這一點,倒由始至終沒有改變。
高跟鞋摔開幾厘米遠,周子茹應聲撲倒在地,失業使她落入一個偏執的怪圈,匍著身子去抓南嫵的腿。
馬路對麵的人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便看見年輕女孩一瞬被拖倒在花壇邊,她張口驚呼,另個人用力捉住她腳腕,手起刀落,刀鋒滑過女孩小腿肚。
血滴入石板縫隙裏,殷紅稠膩,有路人撥打了110,但周子茹在他們眼裏是怎樣的凶駭,叫人不敢無端上前,零星幾個人站在路對麵,邊遠望,一旦有不對地方,他們順勢能跑。
南嫵不指望有誰能幫自己,忍著腿疼,她跟周子茹扭鬥到一起,刀片成了他們爭奪的重要物件。混亂中,南嫵對上周子茹的眼神,她恍然記得哪裏,曾經某一時刻,觸碰過同樣充滿瘋狂和怨懟的雙眼,似乎她真的做了什麼上帝都無法寬恕的事。
似乎她真的,活該下地獄。
何曉死前,在老式公房樓下,潮昏的路燈裏,他也是這樣看她的。
這種眼神,生生勒得她一痛。
周子茹力氣很大,南嫵隻掰斷一截刀片,纏鬥裏,她小腹被刀的尖頭割破,傷口不深,但很疼。
她聽見遠遠的,有人在喊,“叫救護車了麼?警察怎麼還沒來?”
那聲音傳進南嫵耳中,是含混嘲哳的,她眼前變得茫茫然一片,意識如同沉入深淵,盡管如此,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死死鉗住周子如執刀的雙手,連人帶身子,往花壇高階用勁磕去。
南嫵隻有一個想法,她不能死。
她是跟梁君白互許過終身的,所謂終身,非死不棄。他們的命早就連到一起,沒他允許,她不敢死。
南嫵用了渾身力氣,周子茹一時間討不到大便宜,漸漸力不從心,一個沒注意,被身後覆來的影子捉住手腕,一掐一甩,刀片拋進花叢裏。
隱約中,南嫵聽見是個女孩嗓音,向圍觀人群高聲問,“有人報警麼?”
似乎也是她,把南嫵零落一地的麵試資料、隨身物品撿回包裏。對於這些,事後南嫵記得很模糊,以她當時疼痛之下的神智,這一段幾乎是斷片的。
最後的印象是,身體好像被誰抬起了,架上救護車。
臨近四點時,秦淮河正在華東出版社辦事,HR順帶跟他說聲,他推薦的人沒來麵試。
“你老婆怎麼回事,特麼來不來,離約定時間過去三刻鍾了,玩我咯?”
“不會吧。”梁君白看眼電腦屏幕的時間,“她提前一小時出門,還沒到?”
“南嫵手機沒人接。”秦淮河捧著畫冊,“你趕緊聯係她,別有事,回頭給我個說法。”
結束通話後,梁君白關掉電腦幾次撥打南嫵手機,一律無人接聽。
天色有些許暗了下去,梁四先生在窗台前來回踱步,手指呈焦慮時的慣性動作——彎曲著,不斷輕輕點扣著手機殼。
在他逐漸失去耐性的時候,手機進來一個電話。
“喂。”他蹙眉,“是。”
僅不過簡短幾句開場白,梁君白已奪門而出,許多經過他身邊的人看見,梁總拿車鑰匙的那隻骨骼漂亮的手正在打顫。
警察告訴他,南嫵被人刺傷了。
警察說,有幾處刀傷,腹部一刀比較深,但總體是輕傷。
警察口吻略帶安慰,可梁君白仍聽得膽戰心驚。
好端端去麵試,怎麼遇上瘋子了?什麼叫幾處刀傷?腹部那刀又深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