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警察把這些稱為輕傷?
去他媽的輕傷。
梁君白握方向盤的手穩不住了,對他而言,南嫵傷成這樣是極其嚴重的事故,根本不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輕傷’能夠安撫他的。
直行道前方發生三車追尾,梁君白的車子堵在汽車長龍後頭,一點也動彈不了。
他連按數聲喇叭,經他車身的路人被嚇了大跳,直罵他神經病。
梁君白錘向側邊玻璃窗,“shit!”
等他到達醫院,南嫵躺在急症室軟墊上,傷口基本縫合好了,由於失血原因她臉色白慘慘的,仍在昏睡。
梁君白撩開她額前劉海,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沒有發燒,他張開手的瞬間,手心裏沾滿潮膩的冷汗。他搓了搓手,把汗輕輕揩掉。到底有多久,他沒這麼緊張過了?上一次手掌心發涼生汗還是十多年前,母親提行李走出大門,箱包的輪子碾過突起石子,寒夜裏發出吱拉吱拉的響聲。
他登高台,雙手把著欄杆,末了臨放開時也是一手的汗。
而梁君白畢竟是梁君白,手心裏的汗不會讓人看見,那他的慌亂恐懼自當不會視與人。
他辦理完南嫵的入院手續,幾個警察找到他,想要了解些情況。
“傷她的人叫周子茹,是她之前公司的同事,他們之前產生過衝突麼?”
“之前公司?”梁君白似有所想,“熟食加工廠?”
“對,他們有過什麼矛盾你知道麼?”
梁君白說,“應該沒有,南嫵沒提過,而且她很少跟人結怨。”
他不認識周子茹,便隻提到一句,“如果是那間食品廠,倒有件事。它被媒體曝光食品安全問題,受到食藥監局的查封,當時南嫵向報社提供了重要線索。”梁君白敏銳嗅聞到事情的起因,就問,“周子茹現在是做什麼的?”
“換了幾份工作都做不長,現在是一家餐館的服務員。”
警察對周子茹的初步了解有限,僅握有她個人資料,至於動機及細節,還要等南嫵醒來再做筆錄。
“周子茹已經被警方控製起來了,她不會再出來傷人,你放心吧。”臨出醫院前一個年輕警察這麼說。
他大抵是看梁君白麵無神情,好意寬慰寬慰。
如果蘇炳在場,他會洞悉地說,“這世上能三言兩語便輕而易舉安撫到他的人,隻有一個,那是他的底線,是他心頭朱砂痣。”
是的,梁君白隻剩下提心吊膽的份,要知道,他的未婚妻被一個瘋子殺人未遂,而那瘋女人隻是暫時被拘留,他差點失去了愛人。這麼荒唐的事,叫他怎麼能放心?
南嫵右手纏了紗布,她會下意識拿手碰臉,梁君白捉住她的手,輕輕桎梏在大腿上直到她醒來。
南嫵第一眼見他在床頭邊坐著,她回了會兒神智,隨後覺得沒什麼要說的,隻想伸出手抱抱他。她略一動,冷不防扯到腹部傷口,她輕微僵了一僵動作,脊背跌回床鋪。
梁君白歎口氣,扶起她,後背墊了塊軟枕,“要不要喝水?”
南嫵喝了幾口就擱到旁邊,身體單薄得有些可憐,梁君白張了張手,“要抱?”說著,他避開南嫵傷口,緩緩擁上她的肩膀,側臉蹭著她臉頰,“還好。”
南嫵抽鼻子,“婚紗不能穿了。”分明一點都不好,她鬱悶得不行。
他啞啞的,“差一些,我到手的老婆就沒了。”
南嫵默了良久,坦白道,“她叫周子茹,是我第一家公司的同事。”
“嗯。”
“她在行政部,我是策劃部。”
南嫵停頓,“她恨我,我能看出,但這毫無征兆,在我離職前,跟周子茹的關係一直不錯。”她說,“快兩年不見,我幾乎要忘記她了。”
梁君白鼻腔的熱氣拂過她耳垂,南嫵推推他,“去,幫我把手機拿來,在包裏。”
“再抱會兒。”梁君白不撒開手,淡淡道,“你總嚇我,將來我要是有高血壓,就是被你嚇出來的。”
她委屈,“我沒……”又一想,她轉言正色道,“就算有,也是意外。”
“我經不起你三天兩頭的意外。”
南嫵小聲嘀咕,“真正的猛士,要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似乎首肯這句話一樣,她還鄭重地點了點頭。
梁君白笑了,“好,你猛,你最猛,我不如你。”
梁君白給她拿來手機,她翻出幾封恐嚇郵件,怯弱弱遞給梁四先生,“應該,可能,好像,大概是周子茹發的。”
最早一封郵件日期可追溯到他們在新西蘭的那段時間,梁君白果真看黑了臉,“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南嫵解釋,“起初當是垃圾郵件,或者誰家發錯了,沒有太在意。後來……給忘了。”
梁君白扶額,到底不忍多說她,就道,“忘性這麼大,你才幾歲?”
“小你八歲,不年輕了,可以結婚的歲數了。”她含笑說。
梁君白一愣,這話分外耳熟。
——梁先生是……總監?或者,新晨周報總經理?
——怎麼不再問下去,我看著,就隻是停留在這個職位的人麼?
——你太年輕,我不敢往下猜。
——長你八歲,不年輕了,可以結婚的歲數了。
在這之前,他們還沒有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話,從此往後,南嫵才曉得有個男人叫梁君白,長她八歲,記了她三年。
那幾封郵件提供給警方後,當天就證實是出自周子茹的手。
約好錄筆供的當天,病房門口來了個便服男人,兩塊顴骨很高,鼻梁架副厚眼鏡,拎著水果籃和幾大袋營養品。
他自稱周子茹的丈夫。
梁君白削到一半的蘋果皮斷了,他拍掉手上的果皮,“坐。”
“我沒聯係過你們,突然跑過來是有些唐突。”瘦削的男人坐立不安,手撐著椅麵,“子茹做出過激的行為,傷害到南小姐,我真的很慚愧,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她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恨我?”
男人懊惱地低頭,“她叔叔是這家廠的高管,公司查封後被判刑了,當時我們兒子還小,她一邊在哺乳期,一麵要出去找工作壓力是蠻大的,子茹沒上過幾年學,辦公軟件都用不太好,哪家寫字樓的公司肯要她,慢慢人就變得不愛說話了。”
腦海裏閃過幾個片段,南嫵問,“周子茹買過壁虎麼?”
男人拘束地坐那兒,思索有兩三分鍾,點頭,“有,好像有,她網上買的,拿回來一隻大玻璃缸外麵蓋著黑布,布沒蓋嚴實,我看到裏麵東西會動,還有尾巴,大概是,是壁虎吧。”他老實說完,小聲問,“這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