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後宮再度傳來好消息,鄧太後罩不住了,如果不出意外,熬不過今晚了,後宮也已經準備後事了。
二月十三日,塵埃落定——
鄧太後歸西了。
真是千年等一回啊。劉祜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他心裏先大笑了一場,接著情不自禁地痛哭了起來。
他笑,笑自己活到了最後。無論多麼強大的人,死了什麼都帶不走,隻有活著的人,才是最大的勝利者。他哭,哭十五年的青春,全做了鄧太後的嫁衣裳。十五年啊,在東漢這個短命皇帝輩出的王朝裏,能有幾個十五年的光陰歲月陪著別人玩?
報仇的時刻到了。
三月二十八日,劉祜派人通知造紙王蔡倫,讓他去廷尉那裏報到。原因是什麼,人家沒說,但老蔡心裏清楚得很。
當年,竇太後當權時,他參與了一場陰謀,即陷害宋貴人。宋貴人,即劉祜的祖母。如果宋貴人不死,劉祜的父親劉慶就會由太子轉為皇帝。接著,他也會順利接班,哪會有後來的十五年做牛做馬的恥辱曆史?
蔡倫知道後果很嚴重,啥都沒說,自殺了。
殺人的刀一旦抽出,就得沾夠了血,才能回鞘。蔡倫隻是小菜一盤,接下來小劉要放開手眼,狠吃一頓大餐。而能夠有資格被端上生死飯桌的,隻有鄧氏家族了。
事實上,劉祜要痛下殺手,不隻因為自己像孫猴子一樣,被鄧太後這座大山壓在山底下十五年。而是這十五年裏,他差點兒就被鄧太後廢掉了。
鄧太後要廢劉祜的原因,主要是劉祜不學好,邪惡無比,是個禍患。
於是為了準備新的接班人,鄧家到處物色人選,他們找到了兩個備用胎。一個是濟北王劉壽的兒子劉懿,另外一個則是河間王劉開的兒子劉翼。
兩個備用胎,後一個機會很大。因為鄧太後曾特別吩咐,要劉翼當劉隆的繼承人。劉隆,即被鄧太後抱在懷裏,當了八個月皇帝,卻還沒到三歲就夭折的可憐孩子。
那時,劉祜一聽到這消息,心都涼了個透。
劉祜心裏委屈得不得了,有苦難言。鄧太後說他劣性難改、邪惡無常,其實都不是真相。真相是劉祜長大了,不聽話了,捏在手裏不怎麼好使了,鄧太後想換一個好使的上來。
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實也不是劉祐不聽話,而是有人告訴他,說他長大了,不要在鄧太後麵前當什麼乖孩子了。
這幫人就是從中央到地方的政府官員,所謂的士大夫,皇權最忠誠的支持者。
曾經有一次,郎中杜根叫上另外一個同事,一道給鄧太後上書,說:“劉祜長大了,你不應該這樣捏著他了,應該還政於皇帝,讓他來處理政務。”
鄧太後看完奏書後,二話不說,派人把這兩個不知死字怎麼寫的人押到金鑾殿上,當場撲殺。
撲殺,是中國人最有創意的一種殺人方法。即把人裝入大袋裏,提起棍子打過去,一直打到你斷氣為止。然後就像丟垃圾一樣,扔到野外去。鄧太後為以防萬一,派人去檢查,看二人是不是徹底斷氣了。發現杜根眼中都長出蟲了,認為必死無疑。
讓人驚歎的是,杜根沒死,但鄧太後再也沒派人來查,他就跑掉了。為了劉祜,他差點兒把命搭上了。而劉祜更慘,被人拖下水去,差點兒被廢。
所以,這十五年來,說劉祜是木偶還是輕的了。他簡直是一隻被拔光了毛的雞,站在淒風冷雨中,在恐懼中顫抖,在顫抖中幾近崩潰地活了過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卻等了足足十五年。
痛愈深,恨亦深。鄧氏家族不滅,劉祜心裏的創傷怎麼好得了?不久,劉祜命令史上最神秘的單位,即有關單位主動彈劾鄧家。
接著,他就揮揮手,把鄧氏家族全趕出了洛陽城,一律貶為平民,財產沒收。劉祜對待鄧騭則稍為客氣些,因為十五年前,鄧騭為他出過力,後來退休回家了,沒機會參加廢棄劉祜的陰謀。
客氣隻是一張紙,一捅就破,啥用都沒用。鄧騭也被打發出洛陽城,回到封地。不久,劉祜改封鄧騭為羅侯,封地(即屬地)為現在的湖南省汨羅市。
在漢朝,湖南就是個山旮旯,也就是說,鄧騭被人從中原河南趕到南蠻之地。可以看出來,劉祜就是想換個方式來折磨他。鄧騭也心領神會,跟兒子一道絕食而死。接著,曾經跟任尚一道爭功大打出手的鄧遵等三兄弟也全部自殺。
就像一場大戲,戲完了,鑼鼓聲也停了。
當年鄧太後撲殺對手的時候,可否想到鄧氏家族也會有這一天?
我想,她應該想到了。就像當年的霍光一樣,知道將來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們都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
這種命運的困境,就是死人永遠鬥不過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