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陷落在朝歌的急子(2)(2 / 3)

“頭,好像有點不對勁……”五升忽然開口說。

“囉唆什麼?”我背著身子,異常煩躁地吼道,聲音都有些變了,“他不正是拿白旄出使齊國的人麼?趕緊動手!”不知為什麼,我忌諱提到急子的名字,可是心中卻忍不住有些迷惑——急子為什麼一聲不出?他那種坦然到木然的目光,一向是我最為仇視卻又隱隱模仿的啊。

五升不愧是我的心腹愛將,手腳一向麻利得很。我話音才落,一蓬血就濺在了我的腮幫和衣領上。

我猛地回過身來,一個爆栗砸在五升頭上:“就是不長記性,又弄髒我的衣服!扣你三成工錢!”

“頭兒……”五升怪委屈地站在那裏,懷裏還抱著急子的頭顱,就像抱著五十金的賞錢一樣小心。可是,他後來分辯什麼我都沒有聽清了,我隻是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安靜的蒼白的頭顱——那樣稚嫩的眉眼,不是急子。

我啪地打落了五升懷裏的人頭,聲嘶力竭地吼道:“笨蛋,你殺錯了人!他是誰?”

五升張口結舌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又要委屈地哭了。幸好旁邊一個識趣的家夥趕緊湊到了我身邊:“這是公子壽。”

公子朔的親哥哥壽。

至於手持白旄出使齊國的人怎麼會由急子變成了公子壽,我一直沒有想明白其中的過程。直到不知多少年以後,我偶然在街頭看到一張戲劇海報,才從戲院中大致了解了這中間的曲折,然而離事實有多遠,我都不忍去估量。

看著戲台上的宣薑和急子拉拉扯扯,哀哀怨怨,我急得火都要冒上來。我並不關心那個美女宣薑是否和急子有曖昧的感情,那在骨肉相殘的政權鬥爭中實在是微不足道的。我所想要知道的,是公子壽如何為了保全急子而心甘情願代他赴死,那是我們那個時代殘餘的一點溫情。

“兄長慢走!”戲台上,公子壽踏著碎步,搖搖晃晃地裝作乘船的樣子,趕上了前路的急子。兩個人寒暄一番,把酒共飲,公子壽不知如何向急子開口,頗費躊躇。

壽:(白)兄長,此是何物?

急子:(白)此乃白旄,問它何來?

壽:(白)兄長,白旄乃害人之物,留之何益,待我拋下江去。

急子:(白)啊呀且慢,(唱)賢弟此舉太輕妄,白旄下江罪萬端。

壽:(白)皇兄呀!(唱)話到舌頭口難開,隻恐皇兄聞言添悲哀。何況子不言父過,我若實言罪大如山。故鄉已遠莘野近,慘變奇禍如火燃眉。

壽:(白)水手,此去莘野,尚有多遠?

水手:(白)隻有三裏路程。

公子壽心急如焚,見急子仍舊一片懵懂,不由急得掉下淚來,終於忍不住道出實情。不料戲台上的急子果真一片迂腐。

急子:(念)父王失德亂朝政,回歸難免墜羅網。若是逃走他鄉去,醜聲傳播羞辱家邦。況關津阻隔,縱有雙翼難飛翔。鬼門關前生路絕,(唱)不如一死謝先王。

壽:(白)兄長,你竟如此糊塗,時機緊迫,還是快快走吧!

急子:(白)賢弟,愚兄屢遭父王貶逐,縱得鄰幫收留,有何麵目,以會諸侯!況父王聞我逃走,定然降罪於你,豈不累及賢弟。

壽:(白)弟自有良策,兄長還是快快走吧!

急子:(白)天地之大無容我之處,事至於此,唯有一死。

壽:(白)兄長!

同唱:生離死別苦無極,難舍難分淚瀾幹。

急子:(白)賢弟快快回去吧。

壽:(白)這麼……啊!是了!兄長,你我雖不是一母所生,也是一脈相連,弟聞兄長有難,猶如鋼刀挖心。駕小舟,冒風浪,隻望見兄一麵,一敘永訣之言,誰知話未說完,酒未盡量,苦苦迫我回去,難道生離死別,不能再敬三杯?弟之盛情,就此付之流水?

急子無法推辭,隻好舉杯飲酒。二人你來我往,急子不勝酒力,醉在船頭。公子壽見狀,趕緊吩咐從人,持了急子白旄,換舟趕往莘野。

這個十六歲的天真少年啊,他以為這樣做就可以感動他在朝歌城中沾染了種種紂王習氣的父親,化解這個無望的困局嗎?難道他從來沒有從弟弟公子朔的眼中,看到那可以焚燒一切的欲望?

剛把公子壽的頭顱放進早已準備好的木匣,一艘小船已經迅速地駛入了我們的視野。

“撤!”我招呼著弟兄們向蘆葦蕩中退去,此刻我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把白旄和公子壽的頭一起交給衛宣公,無論他是否喜歡公子壽,也足以出其不意嚇他一跳。反正我接受的任務,隻是殺死持白旄的使齊公子,管他是衛宣公的大兒子還是二兒子。

“且慢!”一個尖厲的聲音從小船上刺過來,那是一個人被扼住咽喉時發出的嘶鳴。與此同時,一個人影撲通從船頭跳下,撲騰著河水往岸邊劃過來。他的姿勢很像一隻快要溺斃的狗,可我的麵部肌肉突然僵硬,連一絲慣常的笑容也擠不出來了。

“我才是急子,我才是急子啊……”水中的人一開口,河水就咕嘟咕嘟地灌到他嘴裏,然而他終於紮煞著雙手掙紮到了岸邊,濕淋淋地站起來。可憐的衛國長公子,這應該是他這一生唯一的一次遊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