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水清水濁(3)(1 / 2)

師父看著我冷淡的反應,顯出失望的神色。他說你難道忘了自己是方鬱銘劍仙的兒子了嗎?你為了救人失去靈力,這正是俠義精神的最高體現。你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怎麼反而想到去死呢?我每次都在暗中救你,就是為了讓你自己醒悟這其中的道理。你卻總是讓我白費苦心,叫我怎麼麵對你父親的在天之靈?

你少用什麼俠義來自欺欺人,我固執地說。我死不死是我的事,你沒有資格來管我。我討厭別人控製我的命運,偏偏卻總有人試圖控製我的命運。我連死都不能選擇,我活著真的沒有任何意義。我是一條狗——我甚至還不如一條狗。我隻是一個木偶嗎?我越說聲音越激動,我眼前的師父變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仇人。我真想你從我麵前、甚至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這樣我才會真正活得像個人樣,我惡毒地說,可惜我殺不了你,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體會到你靈力的深不可測。

我想我死嗎?師父悲哀地說。其實我早已想逃避了,但我還是為了你忘我地羞恥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這是我靈力之所以爐火純青的根本原因。你讓我失望,可是我又不能對不起方鬱銘公子的囑托,也許我真的是死了好吧,也可以卸下所有的重負。說著,他抬手一指,我腰中所懸的竹劍便飛了起來,筆直地朝他的咽喉刺去。

我一驚,卻已不及施救。他倒下去,我跪坐在他身邊,不知所措。他並未立刻死去,苦笑著含混不清地說,這次為了自己,靈力便不足了——然而,已得良心的解脫。

我注視著他臉上永遠不會再消失的笑容,驚異地發現裏麵的輕鬆與舒緩。我不明白他所謂的良心是否真的值得用生命去印證。他與我總是隔膜,像隔了厚厚的冰塊,看得見,但摸到的隻有冰涼一片,毫無溫情。可我還是感到了悲哀,我竭力地搜索著他過去待我的好處,象鏡中的遠景一樣努力相信這種好是真誠的。於是也就自然地哭了一場,親自將他安葬了。

從師父的墳前站起我看到了紙錢在天空飄飛,貌似自由自在卻終無依無靠,直至化為腐朽。

我突然真正地悲從中來,我重新被拋入了一個孤立的陷阱,而挖掘這陷阱的正是我自己。我看了看手中的竹劍,驀地不明白自己以前都在做什麼。死亡的公式我已求解出了答案,但那些仿佛是前生的故事了,至於我現在,隻有一雙軟弱無力的手,甚至不能把那柄荒唐的竹劍擲得遠一點。

我空著手開始上路,扔銅錢決定了自己的方向。但是,我已不願死。我緊繃的弓弦被突然而至的謎底揮為兩段。擺脫了求證死亡的責任,我忽然有一種鬆懈的舒暢。我重新回到了少年時的一無所有,雖然沒有理由生,卻也沒有理由死,世上大多數人不都是這樣苟且地活著嗎?活不需要理由,隻有死才需要。我為自己的頓悟而高興,並開始琢磨口袋裏的餘錢夠不夠再去買一隻燒雞。

死亡念頭的再度浮現是在我遇上關門神的家人弟子時。我明白失去了師父的庇護我已如同一隻渺小的爬蟲,會喪命在任何一個頑童的玩弄之中。當“報仇”的呼聲在我耳邊響起時,我悲哀地發現自己淪入了更加被控製的沼澤。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我想我可能永遠都會生活在操縱之中了。命運是逃不掉的蜘蛛網,你越掙紮,它隻會把你纏得越緊。

當一個壯漢吆喝著要我拔劍時,我空空的雙手讓我找不到死的理由。我的腿也軟弱得不足以支撐起身體的重量,我竟然跪倒在那片明亮亮的刀光下。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的聲音由於極度恐懼而如同另外一個人,確實我自己也不能相信一向坦然求死的我在真正的死亡到來時會如此怯懦。也許我以前求的不是死,是謎底,現在我得到了謎底,勇氣便消失了。關門神不是我殺的,你看我一點力氣都沒有怎麼會殺得了他,我隻是一個被操縱的傀儡。我神態卑微地說,我的自尊與我的話語一起如流水一樣從我身體內向外嘩嘩地流淌著,唯一剩下的隻是求生的本能與戰栗。我現在知道所謂的“寧死不屈”是多麼讓人敬佩的行為了。

他們哄笑起來,他們確實沒有料到江湖上風頭正健的“竹劍郎君”會如此不堪一擊。那個壯漢仍舊掄起了刀,他問那麼誰是主謀。我說是我師父,可惜他已經死了。他死了不找你找誰,大漢向四周看看,說是不是這個理?轟然的附和聲過後,我聽見自己的汗珠滴在地上,周圍的一切全死靜了,隻有那單調的滴答聲,沉悶地撞擊在我的心上,鍥而不舍地想鏤空我脆薄的心。這滴答聲讓我快崩潰了,此時我隻想能聽見別的聲音,哪怕是刀刃割開我皮肉的嗤嗤聲。然而我最終聽到的是一聲呼喊——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