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闊跟著軍校穿過瓷器街,一路向南,拐到了離碼頭不遠的三官廟街,一直走到了王家車馬店。店前大門外,兩盞大宮燈下,站著四個軍校,見到帶領江海闊前來的軍校他們兩個人,“啪”地立正,然後抻出右臂,向下打個千兒行禮。江海闊心裏發慌,說了聲:“軍爺們辛苦了!”帶他的軍校稍微點點頭有所表示,兩個人就進了院子。
王家車馬店的院內,一派燈火通明。隻見王家掌櫃、店小二和夥房裏的夥計一片忙碌,遠遠比招待一般客商殷勤慌亂。
軍校帶領江海闊走進二樓那間最好的客房裏,外間的椅子上坐著的那個人,欠身說道:“海闊賢侄,你好哇!”
江海闊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皇上的禦前侍衛孫世英孫大人,一陣驚喜,上前拉著孫世英的手亂搖:“哎呀,是表叔衣錦還鄉了,您怎麼不早一點捎信兒給我,我好到鎮外接您!”
孫世英說:“我這次回來,要悄悄地來,悄悄地走,說什麼衣錦還鄉!我表哥的身體好嗎?”
江海闊說:“承蒙表叔念記,家父的身體康健著呢。見過我表爺了嗎?”
孫世英說:“到家以後,我就悄悄地回去找他這個不著調的老頭了,一直等他不到,也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
江海闊心裏知道,孫世英他爹孫大頭八成是鑽進了哪個寡婦懷裏,糟蹋銀子去了,卻沒有明說。一邊說:“不要緊,他丟不了,回頭我替您想辦法找到他。”一邊打量孫世英,隻見孫世英身材魁梧,有些發福,肚子偏大,頗有官威,一掃過去在家裏時的頑劣模樣。
孫世英請江海闊坐下,手下的軍校過來上茶,兩個人的激動心情都有些平靜下來,拉起了家常話。
孫世英說:“海闊表侄,我這一走有十多年了,心裏記起的,沒有幾個人,其中一個就是你。我在家的時候,所有人都說我不成器,隻有你看得起我,沒有少接濟我。”
江海闊說:“表叔,虧您還記住這些事兒,那實在沒有什麼,以後就不要再提了。”
孫世英說:“為什麼不提?淮陰侯韓信小出身時,胯下之辱激起了鬥誌,餓極了,接受老太婆一塊餅子,有恩必報。我記得,我被我爹趕出來的那幾天,街上人人不待見我,沒有人肯給我一碗稀飯喝,把我餓得發慌,在菜市場撿爛菜葉子吃。要不是你給我銀子,又讓我到戴二閭的鏢行裏當學徒,哪有我的今天?”
江海闊說:“這麼說來,您表侄我算是慧眼識英才了,哈哈,這些事情我真的都不記得了。”
孫世英說:“你這個人辦的好事多了,自然沒有放在心上,可我還是記得的。”
江海闊比孫世英大了十多歲,他們並不是兒時的玩伴,而且在當時,他隻叫這家夥為“孬蛋”,從來沒有稱呼過“表叔”。江海闊回憶起來,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兒,那時,他並沒有瞧得起這個壞小子,隻是偶爾在菜市場碰上孫世英,撿起菜販扔掉的白菜幫子,裹著爛蔥葉子大吃大嚼,一問才知道,這小子被他爹從家裏趕出來了。江海闊當時心想,這小子小小年紀竟然非常倔強,非常有種,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把他領到飯鋪裏管飽後,到石門街北頭路東,以江七爺的名義找到戴二閭戴大叔,交了些銀子,讓戴二閭暫時收留了他。
孫世英問江海闊:“現在廣盛鏢局的生意怎麼樣?”
江海闊說:“不行了,有了票號,彙通天下,沒有多少人請他們保鏢了,弄得拳師們英雄無用武之地。戴大叔的侄子戴廣興隻得轉營其他行業,現在主要是開過載行。”
孫世英歎道:“世道滄桑,變化太大了。”
江海闊說:“表叔,您回來一趟不容易,這次一定要多住幾天。”
孫世英說:“不行啊,官差不自由。我隻是宮裏的一個五品帶刀侍衛,這一次因為皇上入冬以後,一直住在清漪園(1888年改名為頤和園)中,園中另有一套侍衛班子,我才告假與宮中的飼禽太傅桑寶桑大人結伴而行,回來看看,還要陪同桑大人到他的老家襄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