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鹹陽難回(2 / 2)

這場病來勢洶洶,幾乎要將他徹底摧垮。靠著德音與章平的堅持以及無微不至的照料,他才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命。

此時,他沉默無言望著德音,一雙眼窩深深凹陷下去,浸了墨一般的瞳孔幽暗無光,襯在蒼白的皮膚上有些嚇人。

德音受不了他這個樣子,心頭一陣酸澀,剛想勸他回屋,就聽他喑啞著開了口。

“自從始皇帝陛下離世之後,我日日夜不能寐,想要查明真相、替沉冤者報仇,卻處處受製於人、被遠遠排擠出朝廷。後來,張楚叛亂,我主動請戰,終於能夠有機會再替大秦征戰沙場、肅清天下。可惜,巨鹿一役、形勢急轉直下,前有聯軍勢如破竹,後有奸佞斷援掣肘,二十萬將士危在旦夕。我想保住他們,不管別人如何看我,我拚了命隻想保住這些人,子嬰需要他們、你哥哥需要他們、大秦需要他們!我忍辱負重、苟延殘喘,周圍暗無天日,我隻能在黑暗中摸索潛行,可我不曾害怕,因為那二十萬秦軍就是我心中的希望。他們如同一盞明燈、一簇火苗,照亮了我腳下的路,而這條路的盡頭就是鹹陽。如今,這光亮被人剪滅了,我被困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沒有了路、沒有了希望,鹹陽,再也回不去了……難道是我做錯了?”

聽他喃喃自語,德音已是淚光漣漣,然而想到他的病情,德音還是忍住了千頭萬緒,強撐笑意安慰他:“子嬰哥哥不是已經繼位了嗎?有他在,大秦的魂就不會散,我們一定能重回鹹陽的。”

章邯幽幽歎息,抬手似要輕撫她的容顏,卻又僵滯在半空。他口中的鹹陽並不僅僅是那座孤城,而是大秦最為輝煌的見證,是傲立東方的恢弘氣魄,是山河一統的壯烈遼闊,是他從幼年時便發誓要守護的至寶。

“此鹹陽非彼鹹陽啊……沒有足夠的兵馬,子嬰撐不了許久……”章邯苦笑,經過這場大病,他已是形銷骨立,笑起來的時候,麵頰處深深凹陷下去,“我是不是做錯了?”

德音想要安慰他,卻見他輕闔雙眼搖著頭,轉身邁著虛浮的步子往回走。一邊走著,嘴裏還不停念叨:“我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做錯了……”

這句話仿佛一句魔咒,糾結於心,折磨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德音怕他出事,幾步追上去將他扶住:“邯哥哥,你不要把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當初你做下那個決定,本該天衣無縫,若非司馬欣叛變,又怎麼會讓項羽知道這其中的真相?!你已經盡力了,你真的已經盡力了。”

章邯一愣,眼圈迅速紅了起來。他閉目長歎,任憑眼淚奪眶奔湧:“可我對不起始皇帝陛下,我對不起扶蘇,對不起蒙恬、蒙毅,對不起大父,對不起子嬰,對不起那些追隨我的將士……我是大秦的罪人,罪無可恕。”

“沒有人會責備你!你也不是大秦的罪人!”德音一步上前攔在他麵前,雖是淚眼婆娑,但情緒卻忽然激昂起來,“從一開始,你就被趙高所忌憚,內憂外患之下,你能領著這些將士堅持到今日實屬不易。若真要怪罪,也隻能是胡亥胡作非為,將大秦的福澤耗盡。若大秦真的氣數已盡,憑你一人之力又豈能扭轉?邯哥哥,我知道你心中難受,我和你一樣難受。我看著父皇一步步實現秦人世世代代的夙願,知道這其中飽含著多少艱辛。若我們就此消沉下去,豈不是遂了項羽的心?秦人堅韌,百折不屈,我們的祖先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多少血,耗費了數百年的光陰,才成就了彪炳千秋的輝煌功業。先人們能夠做到,我們為什麼不能?大秦走到今日,所少次瀕臨亡國之危?可我們不都一路挺過來了?大不了,我們重頭再來一次!”

章邯微微張著嘴,愁雲密布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德音一步上前,環住他的腰身伏在他肩頭,聲音雖是微弱,卻如涓涓細流,潤濕了他那已然幹涸的心田:“好好活著,為了那些將士,為了那些曾為大秦赴湯蹈火的人們,活著,就有希望。”

章邯深吸幾口氣,攜著涼意的氣息順著喉頭進入腦中,一切忽然變得安靜起來。混沌許久的思路逐漸清晰,抽絲剝繭一般將所有的困頓悉數剖開。

他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忽然聽見院門吱呀一聲開了。

二人尋聲望去,沒想到竟是那日在屋中吵鬧的少年。

德音冷著臉,沒打算和他說話。少年明白她還在生自己的氣,別別扭扭進了門,將懷裏捧著的木盒放在青石台階上。

“那個……這是以前我身負重傷從定陶回來時項將軍賞我的……我也不懂,據說是上好的補品……你們應該需要的……”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察看著德音的神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日我說得有些過了,對不起。”

德音微微歎了口氣,無視了他和他送來的東西,轉身攙著章邯:“外麵風大,我們還是回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