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符上
子列子學於壺丘子林。壺丘子林曰:子知持後,則可言持身矣。列子曰:願聞持後。曰:顧若影,則知之。列子顧而觀影,形枉則影曲,形直則影正。然則枉直隨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謂持後而處先。
解曰:《說符》,明聖人應世之事也。聖人之應世,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以物為形,以我為影,影常隨形而枉直,我常任物而屈伸,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曩行而今止,曩坐而今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若無持操者。至於不與物爭,而天下莫能與之爭,是乃所以處先也。子列子之師壺丘子林也。嚐以弟子之謁而語之曰:壺子何言哉?至此則道其持後之言者。《天瑞》則著聖人之道由天而之人,故謂其不言。《說符》則言聖人之道由人而之天,故不免於有言。始也,不言而之天,蓋聖人之本心;終也,言而之人,殆聖人之不得已爾。且列子之道生,知而自得,奚假於學哉?將以是垂訓而為萬世之師,故始終必假師資之道以為言也。與孔子不居其聖而曰好古敏以求之同意。
關尹謂子列子曰:言美則響美,言惡則響惡,身長則影長,身短則影短。名也者,響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爾言,將有和之;慎爾行,將有隨之。
解曰:《易》曰: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君子慎之。
是故聖人見出以知入,觀往以知來,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
解曰:出入往來,一機也。人常昧於至微之明,必至於物成數定而後能知其為出入往來。能見出以知入,觀往以知來者,其唯由本宗而兆變化之聖人乎?《易》曰: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龍蛇之勢,以存身也。
度在身,稽在人。人愛我,我必愛之;人惡我,我必惡之。湯武愛天下,故王;桀紂惡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門,行不從徑也。以是求利,不亦難乎?嚐觀之神農,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書,度諸法士賢人之言,所以存亡廢興,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解曰:太易未判,萬象渾淪,兩儀既分,物物定位。毫厘不能紊,一二不可差。聲動則響應,形生而影從。在我者,其度可擬;在人者,其稽可決。適堯舜則帝業可循,由湯武則王功可襲。神農有炎之德,得此而已;虞夏商周之書,載此而已;法士賢人之言,辯此而已。雖至聖之人,微妙玄通,深不可識,一出而應物,未有不由此道以治也。孟子自謂知言,則曰:聖人複起,必從吾言矣。其言閑先聖之道,亦曰:聖人複起,不易吾言矣。於聖人之未生,逆知聖人之必行者,以其不外乎稽度而已。夫所謂人愛我,我必愛之,人惡我,我必惡之,聖人不以人之愛惡我而有僧愛於人也,蓋曰人愛我,必以我有以愛之也;人惡我,必以我有以惡之也。
嚴恢曰;所為問道者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紂唯重利而輕道,是以亡。幸哉餘未汝語也。人而無義,唯食而已,是雞狗也。強食靡角,勝者為製,是禽獸也。為雞狗禽獸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則危辱及之矣。
解曰:莊子嚐以玄珠喻黃帝之道矣。珠之為物,至圓而明,寶之至也。圓則物莫能窒,明則物無不監,故以得珠喻道之富。且唯得道者,萬物皆備,莊子所謂有萬之富也。重利以為富,終於危辱而已矣。
列子學射中矣,請於關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對曰:弗知也。關尹子曰:未可。退而習之。三年,又以報關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關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獨射也,為國與身亦皆如之。故聖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