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我一直住在醫院裏,我一直重複一句話:“為什麼會有警察?”我媽的解釋全在我意料之中,我早知道答案,卻反複問她。
閉上眼睛就是大周血淋淋的臉,我想我快轉去精神科了。我害怕想起大周來,我害怕黑暗,我一直處在恐懼之中,醫生說聽音樂緩解情緒,我不能,我會想起和大周一起唱歌表演。我不敢出院,莫斯科每個角落都是我們的回憶。可我又想起和大周一起在醫院縫合額頭的傷疤,醫院也變得陰森可怕。我快崩潰了,在莫斯科我無處可逃。於是我開始重複另一句話:“我要去北京。”我爸媽的表情很複雜,他們隻是哄著我,卻不表態。我每天說幾十遍,有時是沒有語氣地機械重複,有時歇斯底裏地大哭大鬧。我媽抱著我說:“現在不行,給我點時間,我們陪你一起回北京,等等媽媽,好嗎? ”
我抱著我媽哭:“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我媽也哭:“好孩子,給媽媽點時間,我把工作結束掉,一定陪你去北京。”
我爸下了很大的決心說:“我陪你回去。”
我媽斜睨他一眼:“就像多為難似的,回北京還不是最稱你心意。”
嗬,他們還能吵架。
我出院了,和我媽站在醫院門口等我爸開車過來。我看見了克拉拉,她好像在醫院門口等了很久。有日子沒見她了,這幾天我特別想她,我打小就怕黑怕鬼,以前總有克拉拉安慰鼓勵,這段時間我終夜被恐懼折磨,卻隻能膽戰心驚地等待天亮,我多希望我的小姐妹陪在身邊。但我媽卻認定他們是狐朋狗友,把她隔離在外。現在,能見到克拉拉,我好開心,想對她笑一笑,但我知道我現在笑得比哭還難看,我叫她:“拉拉……”。她沒有說話,直接掄圓了胳膊給了我一個耳光,她一定是生氣了,掌風才這麼凜冽,我臉上火辣辣地疼。
我一點不意外,她當然有理由打我,讓我償命我也不意外,我闖了這麼大的禍,不及時自行了斷,還等著別人來替天行道,我臉皮咋這麼厚啊?我說:“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呆呆地站著等她打第二巴掌。她揚起手,卻明顯遲疑和虛弱了,我清楚地看到她噙著淚水,滿眼都是心疼和不忍。她這樣讓我更難過,我真恨不得她狠狠抽我幾鞭子。我媽這幾天有點神經衰弱,一開始可能被響亮的耳光聲嚇傻了,等緩過神來,她出離憤怒,放棄了貴婦優雅的姿態,瘋子一樣撲上去和克拉拉撕扯,尖叫著叫來醫院的保安。保安把克拉拉拖走,克拉拉擰著脖子大喊:“不要讓我再見到你!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蹲在地上隻是哭。我媽好長時間收不了驚,覺得莫斯科真的不宜久留,同意讓我爸先帶我去北京。
她要給我申請北大,都逃命了,她還是這麼虛榮。我說我不要去,我要去爸爸的母校。她也就不再堅持,現在她很輕易地滿足我的一切要求,讓我反而不自在,我們的母女關係總是這麼擰巴——原先水火不容不像是娘倆,現在無原則地放縱,也不像是娘倆。更讓我不安的是,她對我詐她錢的事隻字不提,對她的愧疚成為我另一個無法治愈的心病。
之後我一直呆在家裏,等新學期到來,去北京開始新的人生。我媽斷絕了我和所有朋友的聯係,隻有魏何能來家看我,我媽堅信他是我唯一正派的朋友。她也願意相信吳奕是正派的,可是吳奕不回她那工作,她就不允許我們聯係,事到如今,她還在博弈。從這個執拗的博弈中,我能猜到,她是不會結束掉她的事業跟我們去北京了,她還是熱愛她的工作勝過愛我,而那個拖油瓶將永遠跟著我。某天晚上,她來我房間,幫我掖好被子,輕聲說:“如果我和財團徹底脫離關係,獨立經營,你願意接手嗎?”我假裝睡眠質量很好的樣子,呼吸均勻,四肢酥軟。然後我聽見她的腳步遠去,房門被輕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