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葉女滿心憤怒,無處發泄,抓住樹枝上下顫悠。小孩胳膊粗細的樹枝,怎麼禁得住她勁力搖蕩。“哢嚓”一聲脆響,枝斷人落。她於半空中,竟然憑空躍起,踏林峰如履平地,以掌為刀,瞬時間,竟把好大一片樹林枝頭全部斬落。枝殘葉落,滿地衰敗。她還沒有解氣,反而觸景生情,火氣更旺,真想放把大火,燒個幹淨。
忽然,聽得樹下有人高聲叫道:“小女子真是好身手。”
此人離小葉女站立的枝頭,有數十丈之遠,聲音明朗沉實入心,絕非等閑之輩。小葉女定睛看去,泉州路上,站立一老一小兩位道士。老者,白須飄胸,目光炯炯,高挽發髻,青袍寬敞,手握寶劍,劍鞘之上,北鬥七星圖案躍日生輝。小道士年齡與自己相仿,背上背著一個黃綾包袱。看那包袱的外形,就可以猜得到,其中之物乃是雙劍。二人麵帶微笑,讚美之情溢於臉上。
小葉女正在心煩,頑心忽起:我這裏煩燥鬧心,他二人倒是興致勃勃,真真地惱煞人也。輕飄落地,抱臂言道:“本俠女練功,豈容他人偷窺。”
小道士“唰”地抽出寶劍,被老道士擺手止住,向小葉女揖手言道:“俠女,貧道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咱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小葉女好勝心起。原本所站之處,偏於路側。卻移步到路中間,冷笑言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打這兒過,亮出真功來。”
老道士也真的有些動氣了。白須飄動,聲音低沉言道:“化幹戈為玉帛,化惡鬥為善緣,乃出家人之本。但是,既然俠女不肯給路,貧道隻有無理了。”
說著,就把那北鬥七星陣中的七星拜月、璿機相依、錚玉齊鳴、天女獻花等諸般劍法一一使出。頭幾遭,小葉女肉掌對利劍,又見劍法奇妙,自是多加小心。拆了十幾招,覷得真切。日月神功,正是在七星劍法根基之上,博采北國雄風劍法、東瀛武士功法及西土相搏技藝,借助皓月烈日靈氣,凝煉聚集而成。瞅個破綻,向老道士劍背之上單指彈去,把劍身震得“錚錚”作響,幾欲折斷。
這老道士,正是終南山重陽宮北鬥七星第二十二代掌門人丘雲機。見小葉女勁力如此之大,就言道:“小俠女端的好勁力,我這裏還有一雙寶劍。至今無人能淬火開光。小俠女不想試一試嗎。”
小葉女笑道:“本俠女的力氣是白出的嗎。拿多少錢來。”
丘雲機再不答話,解開小道士背上的黃綾包袱,取出月劍。那劍因為沒有經過台灣日月潭水淬火,劍身黝黑,竟如木炭一般,不仔細看,就是一根燒火棍兒。
小葉女笑道:“你這老道士好生無禮,取燒火棍騙我作甚!”
丘雲機也不答話,“唰”地一招蛟龍出海,摟肩帶背斜臂下來,劍風催動,飛沙走石。小葉女一招嫦娥奔月,斜身跳起,雙掌去夾劍背。丘雲機知道小葉女意在夾劍,卻不收勢,故意讓小葉女夾住,二人同時落地。
小葉女雙臂叫勁,想要扭斷。直如橫扳大山,顫都不顫。卻覺得劍內陰氣沉重,逼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微有嬌喘。急忙催動日月內力,把劍內陰氣逼散,把日月內力注入劍內。但見得,炭木般的劍身,頓時明如皓月,青龍閃電,迸射而出。隻聽一聲爆響,丘雲機虎口被震裂,“蹬、蹬、蹬”後退了二、三十步,才站穩腳跟,嘴角已經流出鮮血。
小葉女反倒渾上下,有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清爽,禁不住地叫道:“這是什麼寶劍,健身爽心,實在太好了。”說著,收力停功,那劍又是一根燒火棍。
小葉女禁不住大為驚駭,向丘雲機喊道:“你這道士,搞的什麼奇門邪術!”
丘雲機心智暗轉:“日月劍乃上天所賜中土團圓之寶,上天也一定會賜給日月神功,難道此女就是……再試一試。”
丘雲機又抽出日劍,揖手言道:“貧道有請俠女再以適才功力注入此劍。”
小葉女柳眉緊蹙,撅起櫻唇,言道:“我是你家燒火丫頭哇。”
丘雲機深施一禮,言道:“此乃關係我華廈一統,炎黃子孫千秋大業,俠女萬勿推卻。”
小葉女撇撇櫻唇言道:“你這道士,想要白使喚人不是。”
丘雲機誠懇言道:“貧道除人間正道,一無所有。”
說罷,挺起日劍,向小葉女當胸緩緩而刺。小葉女漫不經心地用雙掌夾住,一股巨大的剛陽之氣,纏著滾滾熱浪噴湧而至。急忙運起日月內力,把陽氣逼住,注入日月內功。刹時間,倆人都駭異失聲:“啊!”
那木炭棍般的日劍,已變得明如烈日當空,鋒口上赤龍閃電迸射。幸虧丘雲機早有準備。提早撒手後退一、二十步,才沒有被其所傷。日劍迸射出的赤龍閃電,正擊在一棵小盆口粗細的鬆樹上。“哢嚓”一聲,攔腰而斷。
小葉女先是一驚,稍一定神,渾身上下自在的不得了,嘴裏卻喊道:“你這老頭兒,成心要累死本俠女不是!”
丘雲機把日月雙劍,又用黃綾包好,重新捆到小道士背上,長揖言道:“貧道適才多有不敬,還請恕罪。快領我二人去見你家延平郡王。”
“我家郡王已病倒多日了。”說完,小葉女自覺失口。故作輕描淡寫地補充言道:“其實,也就是操勞軍務,日理萬機,廢寢忘食,偶感風寒而已。”
丘雲機正色言道:“他乃心病。貧道不需要靈丹妙藥,隻消一番言語,自會音到病除。”
小葉女笑道:“賭什麼?”
丘雲機指著小道士所背雙劍言道:“以此為注。”
小葉女歡喜萬分,伸出中指,勾住丘雲機中指,言道:“拉勾上吊,死了不許往回要。”
這時,明璿、明剛、大將軍劉國軒等人,帶著巡哨的鄭軍來到。小葉女囑咐他們,密切監視耿軍動靜,自己帶著丘雲機和小道士,奔廈門而去。
二
南京兵潰後,鄭成功率軍自長江順勢退出吳凇口,使鼇拜合圍陰謀沒有得逞。但是,鄭軍在海上頂風逆水,船行緩慢。鼇拜乘機命令懷順王耿繼茂、靖南王耿精忠父子,星夜趕往臨安,盡起所部精兵,星夜火速南下,乘鄭軍後方兵力空虛之際,連下福州、泉州等地,幸虧鄭成功叔父鄭世襲借助大海之隔,舍命苦戰,方才保住廈門、金門等地,落腳存身。
鄭成功回軍廈門後,幾次出奇兵襲擊泉州。但是,耿繼茂采用了耿精忠移營之策,用兵萬分謹慎。在泉州屯駐重兵,向前緩慢推進,每占一地,集重兵反複搜尋,並組成鄉勇團練,固守地方。直到萬無一失,才肯向前移動幾裏。日積月累,如蠶食葉,日益壓縮、封殺鄭軍地方。
小葉女與其他將領拚命死戰,也抵擋不住耿軍步步為營之術。鄭成功眼見局勢日益嚴峻,憂心如焚,一病不起。聞聽小葉女報告,有一老道長和一小道士求見,立即猜出,一定是終南山重陽宮北鬥七星掌門人,丘雲機道長和馮錫範後妻真美岩所生之子馮良來了。頓時,二眼生輝,精神大振,趕快接見。
須知,終南山重陽宮北鬥七星,不隻武功名震中原,也時時關注天下大勢。此時登門,一定深有賜教。親自出門迎接。
小葉女噘著櫻唇小嘴,不高興地言道:“郡王何必大禮,他二人乃我手下兩個敗將。”
鄭成功拍小葉女之肩言道:“你也不問來人身份,就呈能展技。那位道長,乃終南山重陽宮北鬥七星陣天樞星丘雲機。”
小葉女言道:“論起來,他還得叫我師祖呢。”
鄭成功隻當小葉女乃玩笑之語,也不答話,快步出帳。多年不見,丘雲機白須增多,馮良卻已儼然是一位英俊美少年了。
鄭成功施禮言道:“不知道長到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丘雲機指著小葉女言道:“郡王不曾遠迎,這小俠女,可給我們大飽武功眼福呀。”
鄭成功以為丘雲機對小葉女,不問三七二十一,攔路動武,心有怨氣,就滿帶歉意地介紹言道:“她叫小葉女,年紀尚幼,於禮於法知之不多。”
“小葉女!”丘雲機臉上,立即就現出誠惶之色,趨身上前,向小葉女拱手言道:“俠女莫非就是終南山北鬥七星二十代掌門人翌田師太關門弟子小葉女。”
小葉女咂咂櫻唇言道:“虧你還記著翌田師太。”
丘雲機趕緊拉著馮良,撩袍屈膝,單腿跪地,極為虔誠地言道:“貧道不知師祖在上,多有不敬,請師祖多多恕罪。”
小葉女嘻嘻哈哈地把丘雲機和馮良拉起來,嗔怪言道:“跪什麼哪。我既是翌田師太的徒弟,可我又是日光師太的徒弟呀,咱們輩份相平。哪裏來的這麼多的臭規矩。”
丘雲機端正言道:“道家之規,師徒之禮,不論遇到什麼情況,也不得稍有愈越之處。”說著,帶著馮良又行起三拜九叩拜師大禮。
不管小葉女怎樣把個身子亂扭,丘雲機和馮良還是行完師徒大禮。急急問道:“翌田師太和日光師太安好?”
小葉女聽丘雲機問翌田師太和日光師太,再也笑不起來,黯然神傷地講述了翌田師太如何把終身所積日月內功,全部轉注於她,仙逝而去。日光師太慘遭西土法師之徒朱雪黑沙掌偷襲而亡的經過,講了一遍。
丘雲機氣的猛的一跺腳,言道:“西土之人,窺測我中土大地已久,這筆血債,一定要他們償還。”說著,正想讓馮良把日月雙劍拿出來,馮錫範已大步闖進帳而來,見其子馮良。
當年,為了防止大妻謀害,隻得托付雲遊福建的丘雲機,把馮良帶上終南山,一晃十二年。馮良已長成一位英姿勃勃的俊美少年。愧疚、父愛一齊湧上心頭,拉住馮良垂淚而泣。
小葉女奚落言道:“一個大將軍,連個刁婦都管不了,趕快跳入枯井中淹死算了。”
馮錫範深知小葉女刁頑尖刻,認真理論,不知還要說出什麼刻薄言語,隻好裝作沒有聽見。緊拉著馮良手臂言道:“大媽已經故去多年,你母真美岩也一去不歸。此次回來,還俗歸家,娶妻生子,留在為父身邊,再別走了。”
馮良隻是低頭不語。
鄭成功見丘雲機與小葉女隔代師徒相見。馮錫範和馮良又是父子重逢,真乃軍中喜事。加之近日借養病之際,在臥塌之上,反複翻閱史籍經典,苦思鄭軍行動方略,稍有心得,正想與諸位將官商議。逐傳令擺下酒筵,招待丘雲機師徒二人。
近日來,大家看郡王病臥帳中,清軍步步緊緊逼,個個心中無主。如今,看見郡王病情好轉,目光如炬,十分興奮。
酒過三巡,鄭成功漸漸的把話語拉入正題,詢問諸位將官,可有大政方略。
馮錫範當先站起,大聲言道:“耿繼茂、耿精忠父子,真是欺人太甚。傳令沿海各地各島鄭軍,齊聚廈門,也有十幾萬之眾。殺他個痛快!”
眾將官大多讚成馮錫範之議。鄭成功輕歎言道:“諸位將軍的心情我深有所感,何嚐不想傾師而戰,一決勝負。但是,耿家父子不舍泉州,逐步向廈門逼進。其之所以不敢全軍而進,除了諸位將士拚死抵抗,也是因為我沿海各軍,不斷襲擾後路,他得時刻提防我軍從海上奪取泉州。如果我們把沿海之兵全部集聚起來,正可以解除其後顧之憂,全力攻取廈門。”
小葉女言道:“這有何難,我今夜入得耿軍營帳,一定提著耿繼茂和耿精忠的人頭回來。”
鄭成功言道:“清軍有幾十萬之眾,殺掉一、二個大將,直至幾十個大將,自會有人源源不斷的補上。武俠之技,隻可以勝一人一地之利。國家大勢還要靠人間正道,全局戰略。如今,大清正盛,此國家大勢不可違呀。”
馮錫範嚷道:“郡王,休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鄭成功見丘雲機在眾將官爭議之時,隻是捋著胸前白須飲酒,沉默不語。遂指名言道:“丘道長雖然身為道家,置世事紛爭之外。但是,旁觀者清啊。而且,終南山北鬥七星,立於華夏之顛,曆經幾個朝代的風霜雨雪,對於世事興替洞若觀火,深頤人間之道。安邦定國之策,想必已經成竹在胸?”
丘雲機拱手言道:“既然郡王已經點了貧道之名,貧道也就不便推辭了。”
丘雲機從袍袖中掏出一圖,乃當今華廈大勢。丘雲機按照圖上所繪,認真的做了一番講解:圖上標明,清軍已占領了中土主要之地。永曆皇帝已經逃入緬甸。大陸之上,高舉抗清複明大旗的,隻有東南沿海鄭軍一隅爾。
丘雲機講罷言道:“此時,我軍應順天理,應民意。何為天理、民意。貧道才疏學淺,自慚未能深解,倒也稍有悟性。自古中華忠臣良將,皆信服於儒家正統。我卻覺得孔孟之道,大有悖逆之處。”